后阳台台阶上的座椅全都湿透了，盖因那场略知羞却的夏雨，挑着人酣沉的睡时，淋湿了周遭。

这旬的夏雨和我所知的和记得的都不一样，非常守时，总在晚饭后至午夜间倾落，事前省去的是闪电和雷鸣的预告。软绵布套的倚没有一张不是湿透的，悄然地辞退了我去哪里清晨小坐的动机。改去前边吧，凹陷在屋檐内底的坐处，没有受到太多的雨的干扰，椅子面背还是塑料的，于坐无碍；又兼两座间的小桌上青花瓷坛里盛着的那蓬文竹，情致得合度，于是进去坐下了。

阅读中做些小记是我常年的习惯。俗话说的好：好脑筋不如烂笔头。脑子记住的和文字备录的效果好似类同，却功效两异；前者多为景象和画面，透着隐喻；后者细化成符号，串接其今日和明天间或有的对应；运气好，两下里撞会在一处，就可喜获一组带着音色的声响，为一日的一刻，输入洗心濯肺的赤澈，气化成一种坐相的光泽。

仅以文字踮足，多少次只是为了一次那样的寻探？说，这场场酣畅是别有用意的：浓厚的云霭即便当下在日出该有的时刻依然厚浓，使得这一次踮足的眺望无法深远。固然，也不用再去眯着眼，顶着夏阳的烈焰，让思绪在汗流纷呈的密沁中，繁泛成云霭般的漫彻；视觉反差不再增大的平坦里，态度和视线不再纠结，顺调出平日凭着俗念无法套制的格致。

我知道，这种特定景状的涵括，无法代表日晷月昃的生息含义。那夜间走过墨绿变为铅黛的蔚蓝，变化了我的观感？但我还是能够从漫潮汐卷的声线里，看见色基于白的不改。没有除非的一说，说：除非我瞎妄成没有日月的黑夜，或只留下单凭视觉才能读取记忆的色段。那相裹在文字流动内的轻弹，即便或去了那段曾经赋予它们以生命的生命，依然不会沉寂，会以这个早晨里文字踮足的丞待，领获那些备录所撰的有生不死。

当系人于旷地、强使自由为奴役的镣铐被叮叮当当地拖入博物馆后，那乌黑锃亮的锁链想说什么？无人会去拍卖场将它们一一卖出的，即便最有良心的有钱人也不会面对那一付付充满血泪的文记故事，骚动哪怕一次的欲望。那些被重新展出的沉重就矗在那里，注视过往观客的同时又想说些之外的什么。是想走过记录还是备忘？是想通过视觉还是走过思考去宣讲奴役曾经有过的丰厚的利润和光灿的历史？还是仅仅为了以铁制的告诫重述自由之于奴役的代价？这是一组那样展览，源于历史见识的姿态和即时的短限？这份展览没法预知预测人欲的变化，也没法预知和预测利润重叠了利益后变迁的速成。现今更多带在人们手脚上的镣铐并非他人旁者为其定制；多少付的镣铐生成在人世无妄的错知里，在人的欲望和社会为之烧烤的开架式盛宴中，绳套锁系。可怜的只是博物馆，旋踵接替的匆忙里，揽不尽那些个肥大胖肿的众多，以为展览。

是夏夜雨后的这份浓沉压抑了我知觉该有的旷放？我不理会那份固然无错的羞却的；我的视觉里没有雷鸣，可我的备录里滚动着闪电；那份沉闷也就只能影响我于此单一的片刻；当备录的命体借由我明转的情见突破脑记的图列做成日月间高处不缺通明的时候，没有一付镣铐适用于我，还能将我使唤在一般无碍、即便使然、姑妄且之、有动无衷的囚禁中，泥捏成新一类牢狱里一个受之安然、得过且过、反抗不如顺从、好死不如赖活的终身徭役。

就让自己一次次地自由在这刻静坐中吧，在夏夜雨后别一样的度忖里，丈量人世情长，生命时短的光景路线；也可以让自己这一刻心绪的剪影贴在雅典娜神庙的廊柱上，做一份光景的记录和路线的备忘，或是那间一个，随意留下的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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