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子欲养而亲不待

隐在后面的众人相顾失笑，大清首富胡中正的孙子身上不但没有一钱银子，而且不知道‘银子’这种东西存在，实在是让人失笑的事情。

胡中正满面都是期盼，笑着向秦鹤鸣和秀明说：“不知道这次，清儿又设计了什么好东西，真想马上知道！”

秀明笑着嗔怪胡中正：“此刻你还有心思说这个，你没见清儿一脸难过的样子么？赶紧给他送些银子去吧！”

秦鹤鸣摇着头，肃着面孔，“清儿难过，不是因为没银子，他是看到这个女童的样子，心生难过。清儿的心地太善，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儿！”

胡中正面上镇定，他的担心和秦鹤鸣不同，“再等等看，我们来看看清儿会如何反应！”

清儿伸手握住女孩那双脏兮兮的手，手指抚在腐肉上，“你疼么？”女孩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已蕴上泪。

“你和我回家吧，我请秦爷爷医好你！”清儿看着女孩，商量着。

“真的？你让我和你回家？那我们找妈妈和弟弟去！”女孩惊喜的说完话，急急的抓住清儿，拉着他向街北方向跑去，仿佛怕他再反悔。

胡中正神色一凛，急步走出门面，陈子昂不等胡中正发话，已轻身追上去，暗中的护卫们急速行动，发呆的风雪雷电四人也似惊醒般向北追去。

胡中正三人相视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担心。事发突然，三人不及细想如何应对，一齐迈步急急跟上。

清儿被小女孩拉到一个濒临坍塌的房屋门前时，看到的是几十号或躺或卧衣不弊体的老人和小孩瑟缩在寒冷里，这些人东倒西歪的占满整间屋子。清儿怔怔的看着他们，似被吓到了，立在门口不言不动。

胡中正三人赶到时，秀明伸手把清儿揽在怀中，清儿抬头看到三人时，伏在秀明的怀里，无声的哭了。

三人将清儿带离此地，留下陈子昂安顿此间的这些人。

谁也料不到，清儿生平第一次走出家门经历的这件事，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影响他一生的种子。

几天后，罗笑浦把清儿设计的一套卧室家具送到明园。那是清儿送给外公外婆的礼物。这套家具样式新颖，一改当下家具的沉重古拙。

胡中正从其中看到商机，将清儿设计的这套家具大量生产，大力推销。当年，清儿设计的这套卧室系列家俱销遍江浙，清儿由此在商界闯出“小财神”这个称号。

清儿将挣得的银子全部捐出，加上胡中正捐出的银子一起由灵隐寺住持慧空大师每日布施给饥民。

    胡中正聘请名师来胡府传授清儿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洋文洋算。

第七年，明园内发生了一起意外，清儿为此昏迷不醒，秦鹤鸣和胡中正夫妇三人没日没夜的照顾他，看护他，一个多月以后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是这件事却成了清儿心头不敢触及的伤痛。

    第八年，清儿在江浙会馆摆下擂台，扬言“胜我者即为我师！”他没有如愿请到师傅，但是却在江浙一带闯下了“神童”名号。

    第九年，清儿接管胡家生意。

    第十年，清儿随胡中正巡视胡家在南方的产业，并且针对各地的不同习俗，对以往胡家的商业手段进行改革和调整。自此，‘小财神’这个称谓响彻整个南方。

第十一年，由于日复一日的身心劳累，再加上精力消耗过甚，秀明巡视生意回来后，原本柔弱的身子终于倒下来，挺了几个月，终是殁了。

清儿对着外婆的遗体昏迷了又清醒，清醒了又昏迷，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胡中正望着清儿苍白削瘦的脸庞担忧的问义弟：“鸣弟，清儿的身子可吃得消么？我想送他去灵隐寺清修一段时日，你看可好？”

秦鹤鸣黯然点头，暗暗的叹气，他同正哥一样担心清儿，大嫂的离去对正哥来说打击太大，他不愿大哥这个时候还为清儿操心，于是，他说：“正哥，佛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清儿现在正是在最悲伤的时候，换个环境对她来说也许是好事。他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一起去，再带上几个人伺候着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尽快送他去吧，但愿慧空大师能够化解他的悲痛。”胡中正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清儿。

三日后，恹恹的清儿被胡中正送去灵隐寺清修。

灵隐寺的经文并没有让清儿脱离悲伤，钻心蚀骨的伤痛已附皮浸骨。他活在自己的心思里，拒绝接受外界，眼中所见，视线所及，脑中所想都是外婆对他的爱和被外婆疼宠呵护的十年岁月。

秦鹤鸣治得了清儿的病却治不好这种心伤，只好找灵隐寺的方丈慧空大师商议。

慧空大师将清儿请到灵隐寺后山，执起一朵野菊，问清儿：“清儿，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悟否？”清儿低眉敛目，不语。慧空大师又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清儿轻轻闭上双眼，目中含泪仍然未语。慧空大师又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清儿睁开双目，低头稽首：“大师，清儿明白了。”

关心他的人为他的不振日日伤神，清儿不忍。大师和秦爷爷的话他何尝不懂？懂了是一回事，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该回家了，他要回到明园去陪爷爷。

    慧空大师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手串放在清儿掌中，望着清儿的双眸，慧空大师悠然说道：“清儿，我心非我心，他心皆我心。我执非我执，空望天下事！”

    清儿仰起头望了眼天上的白云，又低头看了眼掌中的佛串，接语：“大师，空了何时空？心念有种种！忘了何时忘？佛也念众生！”

    慧空大师双掌合拾当胸，低低说道：“生性当自悟，两旬过后阴缺休！”语气伥然。

清儿双掌合拢揖首：“大师保重，清儿告辞了！”转身施施然走离慧空大师。

慧空大师站在原地，望着清儿的背影，唇角淡淡一缕轻笑：“清儿，珍重！”

胡中正亲自出迎，把清儿搂在怀中。“清儿，你还好么？”

半年不见，清儿已长高许多，因为清瘦所以越发显得挺拔，“外公，清儿很好，外公好么？外公你瘦了！”

半年的时间里，原本片刻不能分离的祖孙两人，不但分开还各有各的经历，然而两人都在心伤里挣扎无解。今时今日再见，身边已失至爱之人，均觉得恍若隔世。

胡中正才从盛京回来，他已将秀明安葬在盛京的胡家墓园，葬在那里的还有他的儿子胡显枫。

“清儿，我有事同你说，进来！”胡中正急急的将清儿引进书房，回身对秦鹤鸣说：“鸣弟，你也来！”

清儿看向外公，见他面上少有的紧张，心中一凛，隐隐猜到外公等下要和他说的话非常重要。

胡中正待清儿坐好后，悠悠的说：“清儿，前些时日，你阿玛来信说，他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