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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苦刑犯(2)

已有 1461 次阅读2010-2-20 09:51 |个人分类:小说原创|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2

 

通读过刘清太老汉所写的材料后,庄业对这起案子的前因后果才算知道个眉目。材料上写,刘清太是省机电学校56届中专毕业生,毕业后在钟州谋得一个小学教员的职位,因为对工作不太满意就投甘肃其父亲处,让父亲在文化部门给他找了个轻松的工作,57年反右刘的父亲首批被划成右派,他自愿提出来带老婆回老家农村自食其力,因符合当时政策很快被组织批准下放,随着运动的深入组织上发现他的问题比较严重,所以又把他从老家给召了回来重新发落,把他押解到一个偏僻的什么沟农场参加劳动改造……

父亲遭殃后刘清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所以又卷铺盖回到了钟州发展,在当时新成立的省电影制片厂找了个工作。59年底刘清太的父亲不堪忍受繁重的劳动,连累带饿病死在了那个叫什么沟的农场,刘清太当年的什么沟农场一行对他刺激不小,他的精神支柱好像一下子就垮台了,他刚为他的老爸收过尸接着就为老娘收尸,地方上有专人带枪把守只许进不许出来,村子里满目皆是尸体活着的人连埋人的力气都没有,粮库里装满粮食就在眼前可谁也不敢动一指头,这迫使刘清太对新社会曾有过的憧憬一下子就破灭了,这就是他要决心组织一个新的政党的直接动因——真正的革命政党决不能不让人说话更不能叫人活活饿死。

刘清太住所附近有两个人和他关系密切,一个是名字叫做林一澜的机电学校教师,另一个是反正过来的前国民党营长汤其宗,他们三个经常碰头讨论一些政治问题。林一澜是刘清太机电学校时的文化课老师,所以他们在一起说起话来倍感亲切,其中还有一层关系是这样的,刘清太的父亲解放前就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抗日战争爆发后孤身去了大西北,但是他在钟州这个地方影响还是很大的,作为同时代或稍微晚一点同样追求进步的林一澜,无论从思想观点还是从人格魅力都对刘父十分佩服,现在鬼使天差一般与刘的儿子走到一起,还听说刘因直言被共产党活活地改造死了,林一澜一时气得捶胸顿足说这真是作孽呀!另外,身为旧知识分子之一员的林一澜,也时时感到共产党并不信任他们旧知识者,他对共产党一刀切的改造政策多有微辞,由于他曾经参加过反对国民党党天下的民主运动,所以对共产党反右以来诸多类似的做法非常反感(林是旧时代知识分子,虽是党员但也要接受改造),要不他和刘清太碰头一说简直是相见恨晚。

前国民党营长汤其宗是刘清太早上锻炼身体时交的朋友,汤其宗是在云南跟着上面起义反水过来的,他能够轻易地卸下军装重新做人,但是不能够卸下过去他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所以同样得不到共产党重用的汤其宗,不知不觉地和刘清太、林一澜他们越谈越投机,比如说,建国之初的镇反扩大化肯定有一部分人不满,接着的“三反”、“五反”肯定也有一部分人不满,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引起的是大部分人不满,反右斗争引起了广大知识分子阶层的不满,大跃进乱放卫星最后搞得农民没吃的,结果引起了广大农民阶级的不满,59年庐山会议批判彭德怀军队里肯定也有一部分人不服气……,三个人在一起一讨论中国社会简直是怨声载道,所以,他们密谋来密谋去要在中国筹备成立一个政党,这真是一个让人血脉砰动的伟大计划啊,那几天,刘清太走在路上都特别有劲感觉每天都是新生。三人具体分工是汤其宗对军队熟就在军队发展,林一澜在知识分子里熟就在知识界和学生群里发展,刘清太年轻就多跑跑腿在工人、农民里发展,等待时机,为即将到来的群众运动的高涨做好理论上、组织上的准备。本来党的最高领导三人商定的是林一澜,可是最后林一澜坚决不干让给刘清太了,他说你们年轻人有闯劲将来世界都是你们的,再加上有汤其宗也突然调头推波助澜,刘清太糊里糊涂就当上这个仅有三人的政党的党魁。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毛泽东不是说过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年中共成立时全部加上不也才有那么几个人吗?说到即将要为人民为革命大干一场了,三个人无一不是引吭高歌、慷慨激昂!

大凡政党一般都应该有党的宗旨和党的章程,刘清太说咱们三人中就林老师水平高,这个任务还是交给林老师让他来完成吧,可是林老师推来推去两个月过去了还没见他动笔,到最后刘清太见汤其宗也不愿打照面了,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走看来还是趁早散伙算了,当刘清太把这个思想苗头说给林老师听后,林一澜老师说什么也不答应,他按照大家伙原先商量的调子起草了一张纸,就这还没写满说是接下让清太书记把关,刘清太只有赶鸭子上架照抄中共的党章了。刘清太把新党的名字定为“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党”,即代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等一切劳动者的利益,党的最高纲领是实现共产主义,党的最低纲领是坚持在公有制的条件下,代表最广泛的劳动者各阶级、各阶层的切身利益,决不能让57年的迫害及眼下饿死人的事件重演,争取使人民真正享有言论、结社等自由,共产主义美好社会一定会在中国和全世界实现。

党暂时采取秘密活动方式,等到形成一定的规模后,再考虑采用其他活动方式,以得到中共和国外兄弟党的认可。

刘清太一读完刚制定好的党纲、党章,林一澜第一个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刘清太心说叫你制定你不制定,俺制定好了你又横挑鼻子竖挑眼,林一澜说你定这个“劳动党”,不如民主党或者自由党好听,现在共产党不让人说话,还总爱把人往死里整,我认为只有叫民主、自由党,才能在群众中有号召力,也才能成为第九大民主党派,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会把他们给收编了。

刘清太听了林一澜的一席话不以为然,他说定名为“中国共产主义劳动党”,即是出于发展战略和策略上的考虑,这样中国共产党就说不出来啥了,不然它说你是啥你就会是啥!

林一澜不服气地反驳说,那它若说你是朝鲜劳动党派来的分支机构,你果真就是朝鲜劳动党派来的分支机构吗?

刘清太听出了林一澜是故意说气话的,就十分生气地说咋了,现在不就是他说你是啥你就是啥吗?

汤其宗平时不多说话,一说话就直奔主题:我看你们俩就别再斗嘴了,你们这样斗下去有什么意思?要我说实际情况是,他们刚把一盆饭抢到手,还没有吃进嘴里多少,咱就不识时务凑上去,想看一眼它叫你看么?不信咱走着瞧,无论起啥名它都会找事儿,明摆着跟它分庭抗礼,要我说咱就是要跟它干,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民心趁早滚下台,人民没有义务养活废物……后来才知道就是这简单几句话,结果让汤其宗丢掉了性命。不知为什么林一澜却推得一干二净,听说他连一天大牢都没坐过。

刘清太在资料里还这样写道:我们成立劳动党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真正代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及广大劳动者的利益,我们并没有提出要用武力推翻共产党,我们只想让共产党能听到劳动者发出的声音,我们这样子做的结果其实也是好的,那就是让共产党有一种危机感,只有这样才能把国家治理得好上加好,即符合毛泽东《矛盾论》所阐述的思想,掩盖矛盾、美化矛盾或者取消矛盾,所导致的结果只能是夜郎自大不思进取。那一段时间我老在心里想: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我父母亲的死亡呢?他们没有死在国民党的腐败统治下,却是死在你们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就是这个原因促使我,想建立一个新党和你们竞争竞争,我这样子做难道违背宪法吗?宪法所赋予中国公民的基本权利,其中有一条就是公民有结社的权利,我们还没有成立只是处在筹备阶段,共产党就把我们连窝端了,如果说有错那就是错误地信了宪法。

刘清太写道,被关劳改后又轻易地信了“组织”一回,那就是让汇报思想时他口无遮拦:你们可以不让我成立劳动党,但是作为一个共青团员,我出于对国家发展前途考虑,提议共产党是否一分为二,让毛主席、刘主席一人领导一个,谁领导得好就让谁当主席,谁领导不好就自觉下台,领导好坏让群众说了算,群众人手一票表决。这猛一看像是资产阶级的选举,但是可以为无产阶级所用,电灯、电话、汽车、飞机不都拿来用了吗?事实能够证明,这样做会使我们国家更健康地发展。为这几句话在接下来的“文革”中,刘清太差一点像汤其宗一样把性命丢掉,这也是他刘清太为什么前前后后坐26年牢的真正原因,上面说他危险就危险在知道堡垒最容易内部垮,放出去还不是更加卖力地替帝国主义搞策反?刘清太为自己辩解道他确实没受过帝国主义训练。

庄业看罢刘清太的申诉材料后直摇头,怪不得张主任说他的案子是铁案,现在他才知道,恐怕天上的神仙来了也给他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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