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个老美。 有时我们闲聊中，他会讲到一些过去的事。 点点滴滴，就随手记下来吧。 )

家里墙上挂着一幅水彩画。冬季昏暗的白桦林中，奔流中的溪水凝固成一片雪白，给丛林抹上了一块亮 色，夏天看着凉爽，冬天看着也没觉着冷。老公说，这画出自他姑妈之手。姑妈早已去世，生前爱好绘画。我有时会走近画框，细细打量那笔触。粗犷坚挺的树干与 厚实却又不失柔和的冰雪相遇，似乎有些凝重，又似乎有些透亮。

老公曾经告诉过我，姑妈性格脾气特好，可惜晚年得了奥茨海默症，性情完全变了。言语之间，老公很惋 惜。我明白，是老年痴呆症让她易怒和行事不近情理，那也不是她的错。因了那幅画和老公的评价，姑妈在我的想象中，一直是个好脾气的有艺术才能的老太太。也 因为自己一直爱好美术，对从未见过面的姑妈总怀有一种亲切感。

今天，又提起了姑妈。

午后和老公一起去一个台球室打台球。结束后已是傍晚，老公驾车，一起回家。途中，望见落日映照着天际的浮云，我俩都赞叹着这晚霞美景。大自然的景色总会引人遐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经历，也许是因为听到太多的伤心女人的故事，莫名的思绪毫无来由地被勾起，我轻声叹道：人心中的悲哀和痛苦，总会被岁月冲刷得越来越淡。岁月，它能解决一切……

老公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未必。有的痛，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减轻。 ”“不会吧，你以往生活中再有不快或者感觉不幸福，也没有过我所经历的痛，我都过来了，扔掉了，你怎么可能……”老公连忙解释说：“不是说我自己，我是说的姑妈。”

于是，我知道了姑妈所经历的是什么样的痛。

姑妈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恋人。我们无从知道他们的恋爱史，只知道他们顺理成章地，准备结婚。作为新娘，和大部分按照传统习俗结婚的新人一样，和新郎及家人一起筹办了婚礼。在婚礼上，身披婚纱的新娘等着新郎的到来，等着婚礼的进行，等着手挽手走向幸福的殿堂。

悲哀的是，新娘等啊等，等啊等，新郎却一直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出现……

“这新郎怎么可以这样！”我叫了起来，“就算他不想和新娘结婚，至少也要通知一声新娘吧？”

“没有通知新娘，事后也没有，就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个不明事理的男人，二十年后才为此事向姑妈道歉。太晚了！这个迟到的道歉又有什么用？你可以想见，”老公说，“那场新郎落跑的未进行的婚礼给她带来了多么大的打击。姑妈当时一定非常难堪，非常伤心。 至于她心里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可是此后，在她的一生中，再也没有和任何男人约会，再也没有同 居，更没有结婚。在旁人面前，姑妈没有表露出痛苦，她就好像平常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那种痛苦一直在她心中，从来就没有减轻，从来就 没有被抚平，从来就没有被岁月冲淡……”

他还没有说完，我的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也就是在今天，我才从老公口里知道，姑妈除了有着温和的性格以外，还是个多么有才能的女人：她曾在科罗拉多大学的丹佛校区任教，她曾教授过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她甚至懂些拉丁语，她还曾教授过护士课程中的化学和生物……

那个男人呢？他有过什么样的工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男人，有着什么样的工作。”老公回答。

上一辈的人了，都已经过世或者差不多到了生命的尽头，我还有什么必要去深究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真傻。

男人啊，你为什么如此不珍惜爱你的女人，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一个爱你的女人？

女人啊，如果一个男人不珍惜你，你为什么不珍惜你自己？天底下有着那么多的好男人，为了那个离开你的，就放弃了寻找那个你该得的，放弃了你一生的幸福。女人，你傻不傻呀！

我的心，在为姑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