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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酒仙桥畔(三十一)

已有 1910 次阅读2010-1-17 20:08 |个人分类:原创文学|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酒仙桥畔

 

谭朝富

 

第三十一章

 

 

“九大”以后,按照毛泽东的指示,运动进入“斗、批、改”阶段,“斗、批、改”任务之一的“清理阶级队伍”很快在全国全面展开,要求把混入革命队伍里的叛徒、特务、走资派以及地富反坏右等清理出来,做到“阶级阵线分明”。

这样一来,全厂的派性斗争就更加膨胀起来,相互揪斗对立面隐藏的阶级敌人。一时间,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一派杀气腾腾。许多曾有过历史问题,早已做了正确结论的人,又被揪出来批斗,重新进行审查;许多由于对“文化大革命”不满,提出了意见的人,被认为是“恶毒攻击”而定为“现行反革命”,加以批斗、殴打以至判刑;许多工作出色的领导干部,被诬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而惨遭迫害。这样,全大院又被搞得乌烟瘴气,阴森可怖。

朱仁至见此形势自是高兴,心想“立功”的机会又来了。早在联合总厂革委会成立的时候,他因为没捞上好处,心里怪别扭的,“革造”头头宁卫国宽慰他说,另泄气,只要好好干,还愁没一官半职的。朱仁至一想起“一官半职”,心里就痒痒,他决心要在这次清理阶级队伍中搞出点名堂,以显示我朱某紧跟形势,是真正的革命左派。那么,以谁开刀呢?他又打起了覃月田的主意。恐怕不行,军代表已经发话,说覃月田的问题属于思想认识,够不上“三反”分子。太便宜这小子了,眼看就要被打成“三反”分子,可是军代表一句话,又让他溜了。那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跟军代表顶着干吧。很快,他的矛头又对准了教务主任张晋。他乐了,是个绝好的目标。再说,他对张晋怀有怨恨――是他接替了他的教务主任职务。

老师们清楚,张晋一直背有沉重的历史包袱。早在三八年,他在上海一家法国人办的厂子里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开始做党的地下工作。不幸的是,他工作没几个月就被捕了。在监狱里没呆多长时间,就把他放了出来。据他向党组织交代,他什么都没说,由于敌人只是怀疑,没掌握真凭实据,所以就把他放了。不知什么原因,当时党组织对此事没给他作出任何结论。这就给他后来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在延安整风的时候,他可吃尽了苦头,你说你没泄露党的机密,没出卖同志,空口无凭啊,证明人呢?这可难煞了他,曾经一块做地下工作的同志,由于时间久远,工作频繁变动,全都失去了联系,哪儿去寻证明人呢?运动后,他被开除党籍,而此事仍无结论。全国解放后,他在外交部工作,后来调至该厂搞教育工作。

在老师们眼里,张晋学识渊博,工作能力强,精通法语,经常有人捧着法语科技书前来向他请教。大伙儿常在背地里议论他说,一个“三八式”的老资格,文化水平又高,又能干,要不是那点理不清的历史问题,官早做大了,少说也是个局级干部。张晋平时十分谨慎小心,只埋头于工作,不多言语,生怕那句话走了火,惹下麻烦。他对上司绝对惟命是从,丝毫不敢顶撞。有时张宇校长跟他大发脾气,熊得个狗血喷头,而他却默默地垂头听着,不还一句嘴。可见他的思想包袱有多沉。

朱仁至自然拿张晋开刀――死老虎嘛,愿怎么打就怎么打,绝不会伤害自己。况且,几十年没了的疑案,一旦在他手上了结,岂不是功劳大大的!

这天早晨,教师们走进学校,突然发现墙壁上贴满了张晋的大标语。

“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叛徒分子张晋!”

“张晋必须彻底交代叛党罪行!”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拒不交代,死路一条!”

……

张晋一踏进校园,朱仁至、汪虹一伙就蜂拥而上团团把他围住,七手八脚地在他脖子上挂了块“叛徒”牌子,然后连推带搡将他带进一间教室,进行批斗。

教师们见状,无不担惊受怕。有过历史问题的人,担心以前作的结论不算数,被揪出来重新“炒冷饭”。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怕有人使坏,强加罪名,被揪出来批斗。平时说话嘴上缺把门的人,生怕哪句话出了差错,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就连啥问题也没有、平时一身轻的人,也悬着一颗心,怕的是天有不测风云,祸从天降。

朱仁至一伙别看人数不多,而火力却很猛,一个个冲张晋大喊大叫。他们着重要张晋交代两个问题:一是泄露党的机密,再是出卖同志。而张晋却一口咬定,他没泄露党的机密,更没出卖自己同志,敌人释放他,是没掌握真凭实据的缘故。朱仁至一伙哪里肯依,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又是辱骂又是呼口号,给他来了个狂轰滥炸。张晋倒好,任凭你们轰吧,炸吧,他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就这样,一个上午他们费尽了力气,连半点问题也没搞出来。

下午,他们改变了斗争策略。朱仁至认为,尽管张晋长期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但他的威风犹存――总认为自己是“三八式”的老干部。必须彻底打掉他的威风,让他在全厂职工面前臭不可闻,人人喊打。只有这样,他才能低头认罪,老老实实交代问题。打威风的妙法嘛,自然少不了让他挂着“叛徒”牌子游街。

游街开始。

朱仁至觉得自己队伍人数太少,没声势,又临时从“革造”那儿抽来几十人。他们给张晋挂上“叛徒”牌子,一窝蜂似的簇拥着他走出校门,踏上大院里人来人往的水泥道。他们塞给张晋一面锣,勒令他,一边敲锣,一边高喊:“我是叛徒!”张晋急了,把锣一扔,十分坚决地说:“我做不到!”朱仁至一伙哪吃他这一套,强制执行。但他反正豁出去了,不管怎么骂他,打他,就是不从。谁都怕遇上玩儿命的。没办法,朱仁至一伙不得不退让一步。

他们绕大院游了一圈,然后回到学校原来那间教室里。紧接着,就是一阵万炮齐轰。

“张晋,你老实交代问题!”

“泄露了党的哪些机密?出卖了哪些同志?说!”

张晋撅着屁股,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说话呀,你哑巴啦!”

“张晋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张晋仍不吭声。

他们原以为游完街,张晋就会变得 服服帖帖,没曾想到,他更顽固了,死活不肯开口讲话。费了半天劲,毫无进展可言。

晚上继续批斗。朱仁至觉得全采用硬的不行,还得来点软的――政策攻心。他们一时硬,一时软,软硬兼施,可叫张晋受尽侮辱和皮肉之苦。

会场上没大喊大叫,显得很平静。

朱仁至说:“张晋,你的问题已经拖了几十年,难道你就不着急,硬要把它带进棺材去?”

张晋说:“我当然着急,巴不得快些解决。”

朱仁至说:“你得协助组织呀,可是,你尽跟组织上顶牛,能解决问题吗?”

汪虹接过话茬说:“你自个儿可以破罐破摔,可是你得为你老婆孩子着想啊,党的政策从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若把问题交代清楚,对你,对你家人,都是特大的好事。“

张晋说:“我没有泄露党的机密,没有出卖同志,这是真实情况,要是我说出别的什么来,不是欺骗党组织吗?”

会场立刻沸腾起来。

一个彪汉冲张晋吼道:“跪下!”

张晋不跪。这彪汉在他身后,提起脚猛地朝他腿弯子死劲儿一踹,张晋身子一打晃,双膝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朱仁至指着张晋的鼻子说:“我问你,蒋介石对付共产党员的政策是什么?‘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走一个共产党员’。你倒好,敌人把你抓住,又轻易地把你放了,骗谁呀!”

张晋说:“我没骗谁,说的是真话。”

大伙儿一怒之下,又是骂,又是拳打脚踢的。

这个堡垒一连攻了三个日日夜夜,但一无所获。就在第四天早晨,张晋的老婆来学校报告说,张晋昨儿夜里跳楼自尽,现在在医院抢救。朱仁至登时骂道:“可耻,自绝于党和人民,罪加一等,既是叛徒,又是现行反革命!”

后来听说,张晋被揪出后,他老婆和女儿就向他提出跟他划清界限,脱离夫妻、父女关系。也许张晋太绝望了,组织上怀疑他,同志们不理解他,家人抛弃他,又没完没了挨批斗,还有什么活头呢,倒不如两眼一闭,一了百了。

张晋自尽,在学校引起不小震动,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更多的是说朱仁至一伙搞逼供信,把张晋逼得走投无路的。

朱仁至才不在乎人们的议论呢,他认为张晋是自绝于党和人民,责任全在张晋,而不在他。朱仁至最感恼怒和窝囊的是,经过几天几夜的批斗,手段使尽,竟然没撬开张晋那张嘴,毫无功劳可言不说,还会被人耻笑我朱某无能!

没想到,朱仁至“立功”的机会很快又来了。

不知汪虹从哪儿探来的消息,说郭泰中学时候的一个同学是个隐藏多年的美蒋特务,这次被揪出来了。抄家时发现他与郭泰曾有过书信来往。汪虹立马将此事告诉给朱仁至,朱仁至好不欣喜。他想,郭泰是个文弱书生,禁不起三斗两斗就会低头认罪。再有,郭泰与覃月田十分要好,说不定从郭泰嘴里能够了解到覃月田许多对文化大革命的不满言论。此乃天赐良机!

第二天清晨,覃月田去学校上班,当走至厂门口时,他突然发现厂门口旁的围墙上贴有一条大标语:“揪出美蒋特务郭泰示众!”覃月田当即如同头顶响起一声霹雷,惊呆了。怎么会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朱仁至一伙捕风捉影搞陷害!他走进校园,一瞧,原来给张晋贴的大标语全都换成郭泰的了。

“郭泰是潜藏在我们身边的美蒋特务!”

“郭泰必须低头认罪,争取从宽处理!”

“擦亮眼睛,站稳立场,彻底揭发郭泰的反革命言行!”

覃月田跨进语文组办公室,离上班时间尚早,屋里空无一人。覃月田想,朱仁至一伙真够狠毒的,一心想借揪斗郭泰之机,把平时与郭泰较为接近的人统统牵连进去。大标语上什么“擦亮眼睛”啊,“站稳立场”啊,“彻底揭发”啊,明摆着的嘛,其矛头就是指语文组的某些老师,尤其是自己。覃月田正想呢,郭泰默默地进来了。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木然。他直瞪瞪地望着覃月田:“祸从天降,祸从天降啊!”

覃月田见他如此悲愤填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覃老师,我们共事多年,请你相信我。”郭泰近乎哀求地说,“我郭泰从来胸怀坦白,从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诬害好人!”

“千万顶住!”覃月田劝解说,“事情的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

郭泰点点头,说:“那就好。”

郭泰满以为不等上班朱仁至一伙就会凶神恶煞地前来揪斗他,可是上班时间已经过去好大一会儿了,却迟迟不见动静。这反而弄得郭泰心里七上八下,六神不安。他一再暗暗嘱咐自己:镇静,镇静。可是,哪儿镇静得下来呀!门外一有脚步声,浑身就一激灵;谁要一推门,心脏就猛地一紧缩。郭泰硬逼自己静下心来做一番思想准备,要是摆事实讲道理(他知道是不可能的),那就费点口舌,将对方驳得个稀里哗啦,丑态百出――事实胜于雄辩嘛;要是拳打脚踢、百般侮辱,那就豁出去了,拼他个鱼死网破――将可杀而不可辱!主意已定,郭泰反而觉得镇静多了。朱仁至一伙,来吧,来揪斗吧,我郭泰正在恭候!

奇怪的是,朱仁至一伙没急着揪斗郭泰,一整天风平浪静。也许他们还没做好揪斗的准备;也许为了某种目的,有意采取欲擒故纵的招数。

谁也不曾料到,第二天传来讯息:郭泰于昨晚跳楼身亡。

这委实给学校带来不小震动。老师们惊叹不已,但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覃月田深感内疚,认为郭泰之死他有责任。与郭泰相处多年,对他是了解的,他这人禀性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常说,将可杀而不可辱。昨天同他谈话时怎么就没多个心眼?真糊涂哇!若是当时对他进行开导、劝解,也许他就不会遭此劫难了。多么好的一位老师,就这样含冤而去了。覃月田心里一阵阵绞痛,郭泰的往事一股脑儿地闯进他的脑际。覃月田似乎看见郭老师正在有声有色为同学们朗诵毛主席诗词;似乎看见郭老师正在满腔热忱同青年教师一起探讨教学方法;似乎看见郭老师正在妙趣横生为他与雷宛钰的婚礼当司仪;似乎看见,不,是真真切切地听见,话音仍在耳畔回响:“我郭泰从来胸怀坦白……他们诬害好人!”覃月田不禁怒火中烧,暗暗念道:“郭老师,你放心吧,即使赴汤蹈火,我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朱仁至得到郭泰的死讯后,张口就骂:“孬种!畏罪自杀,应当以现行反革命论罪!”恼怒之余,他又感到十分沮丧:难得的揪斗对象和精心安排的揪斗计划,全落空了!

覃月田决心已下,一定质问朱仁至,为郭泰讨个公道。他知道,此举凶多吉少,弄不好灾祸即刻临头。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覃月田给雷宛钰打了个招呼,并嘱咐她说:“我要有个好歹,可就苦了你们娘儿俩啦,不管面临多大困难,也要把孩子拉扯大。”雷宛钰噙着眼泪说:“你要是当了反革命,我也豁出去了,你去哪儿――不论是劳改农场,还是遣返老家――我们娘儿俩跟你去哪儿!”覃月田很是感激,不知说什么好了。覃月田又向张帆谈了自己的打算。张帆说:“好,我支持你!郭泰是语文教研组的成员,你作为组长,有责任出来过问此事。再说,朱仁至这家伙太没人性,为了捞取好处,简直不择手段,也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了!”有了张帆的这番话,覃月田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这天,覃月田怀着为郭泰讨个公道的心愿走进朱仁至的办公室。朱仁至一见覃月田,显得有些慌神,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必定是为郭泰之死而来的。他极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覃月田说:“郭泰已死,你们应该把他的‘罪行’公布于众,让大家来批判!”

“这……”朱仁至不禁结巴起来。旋即,他脑瓜一转,说:“你凭什么过问此事?”

覃月田说:“郭泰是语文教研组成员,作为一个组长,应该对本组成员负责。”

朱仁至想,同他讲道理会吃亏的,必须以造反派的脾气――扣帽子、打棍子――来对付他,于是说:“郭泰是个暗藏特务,你不但不揭发批判,反而站出来为他说话,你的屁股坐歪啦!”

覃月田见朱仁至有意回避实质问题,用大帽子压人,气愤地说:“既然郭泰是个暗藏特务,那就把他的罪行统统摆出来,供大家批判哪!”

朱仁至更加恶毒地说:“一个畏罪自杀的特务分子,你就这般同情他,竟然明目张胆为他鸣冤叫屈!”

覃月田觉得再这样戗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暂缓一时,另寻机会。

覃月田离去后,朱仁至越想越憋气,我还没顾得找你的麻烦呢,你倒先找上门来了,根本不把我朱某放在眼里!想着,想着,他突然乐了。姓覃的,你别狂,上次没抓牢你,你溜了,这次你休想溜啦!你该当何罪?替畏罪自杀的暗藏特务鸣冤叫屈,地地道道的反革命行为!他立即召集随从们,策划揪斗覃月田事宜。好心的人们,见覃月田就要灾祸临头,无不为他悬着一颗心。

第二天清晨,老师们走进校园,见到墙壁上又贴满了新的大标语,很是为覃月田担惊受怕。但定睛细看,无不瞠目结舌,原来标语上的人名不是覃月田,竟然是朱仁至。

“揪出三青团分子朱仁至示众!”

“打倒历史反革命分子朱仁至!”

“朱仁至必须彻底交代反革命罪行!”

……

每条标语后下方的落款是:革命群众。

人们无比兴奋、激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原来这家伙是个三青团分子!”

“这一下倒好,稻草没捞着,反而现了原形!”

“这家伙不是心狠手辣吗?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有人默默念道:“郭泰应该快慰于九泉啦!”

那落款的“革命群众”是谁?原来是“红造”的一帮人。谁都清楚,“红造”与“革造”是冤家死对头,观点上的分歧自不必说,就是大小武斗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在总厂夺权中,“红造”见“革造”处处占上风,心里很是窝火,后来了解到,原来“革造”夺权的全盘计划,是其背后狗头军师朱仁至所为。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决心扳倒朱仁至。于是他们抓紧进行内查外调,搜集整理朱仁至的材料。他们经过多番努力,好不容易从朱仁至老家调查到朱仁至上中学时曾参加过“三青团”。这一历史问题,朱仁至一直向组织捂着盖着隐瞒了下来。有了过硬的材料,“红造”一伙岂肯轻饶了他!

老师们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一帮“红造”成员突然拥进校园,冲进朱仁至办公室。他们七手八脚查封了朱仁至的办公桌,便连拉带搡地将朱仁至从办公室揪了出来。

“我不是三青团!”朱仁至故作镇静,极力反抗。

“铁的事实面前,还敢抵赖!”一个彪形大汉出手就是一记耳光。登时,朱仁至的嘴角、鼻孔直淌鲜血。

一群人给朱仁至挂上“历史反革命三青团分子”的牌子,簇拥着他走至校门口,将他推上早已停放在那儿的敞篷汽车,去厂大院游街。汽车缓缓而行。一路上,投向他的是一道道愤怒的目光,飞进他耳膜的是连连不断的骂声。不知是谁,猛地用半截砖块向他脑袋砍去,只见他头一低,真悬,砖块正从他头发梢擦过。也许朱仁至自知已成众矢之的,尽管屁股一直撅着,但却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天有不测风云。

游完街,朱仁至被带回学校,由学校继续批斗。谁来主持批斗呢?老师们一致认为,朱仁至是属技术教研组的,应该由技术教研组组长张帆来主持。张帆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自然不会推辞。

在批斗中,有人提出朱仁至以往整起人来心狠手辣,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老师们毕竟不同于朱仁至,狠不起来,只采取了同他摆事实讲道理“文斗”的方式。

尽管朱仁至参加三青团的证据确凿,但他就是满口否认。他很清楚,万万不能承认,当今社会只要你历史上曾有过污点就很难抬头,更何况一直向组织隐瞒呢。他寄希望于宁卫国。他想,他与宁卫国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情深意重,他会设法搭救自己的。再说,宁卫国是总厂革委会的成员,只要他出来说句话,自己就能得救。眼下紧要的是,不管多大压力,也要坚决顶住,尽量给宁卫国创造搭救条件。然而,他的梦很快就破灭了,他完全陷入绝望之中。

这天下午,朱仁至挨完批斗,便蔫头耷脑地踏上回宿舍的路。走了不远,突然见宁卫国正迎面走来。朱仁至喜出望外,顿时精神起来。怎知,宁卫国不声不响,忙扭身往另一条道走去。朱仁至好生疑惑,不禁呼道:“宁卫国!”

宁卫国停下脚步,待朱仁至走近时,他板起个面孔,说:“你是个历史反革命,我们之间必须划清界限!”

顿时,朱仁至好似全身垮了架,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立在那里。

下一次会上,由于朱仁至没了救星,彻底绝望了,又加以老师们穷追猛打,他不得不低头认罪:“我坦白,我有罪,我参加过三青团……"一五一十交代完毕后,大伙儿让他下去老老实实写成书面材料。

第二天大会上,朱仁至把写好的材料交到张帆手里。张帆翻了翻,觉得三青团的问题基本交代清楚,而旁的问题只字未提,于是说:“其他问题呢,为啥不交代?”张帆一想起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所作所为,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说:“文化大革命以来,你拉大旗,作虎皮,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你造反,一个历史反革命造谁的反?造无产阶级的反!造革命人民的反!你作恶多端,必须老实交代!”张帆的一番话,叫朱仁至直冒冷汗,其追随者无不后悔莫及,心惊肉跳。尤其他那两个心腹真是轴承脑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咋呼道:“朱仁至必须老实交代问题!”“说话呀,你哑巴啦!”

此刻,覃月田想,为郭泰讨回公道的时机到了。覃月田不紧不慢地说:“朱仁至,我来问个老问题,你说郭泰是个暗藏特务,他都有哪些特务罪行?”

“快说!”大伙儿喊道。

朱仁至知道,把这事儿抖搂出来定会激怒群众,但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说:“郭泰有个中学时的同学,他单位怀疑他是个里通外国的特务,被揪了出来。抄他家时,发现郭泰曾经给他去的一封信。他单位来过函讯问郭泰情况,我厂也派人去调查过此事。”

覃月田问:“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朱仁至说:“据调查人员说,从字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其中是否有暗示?”

覃月田说:“仅凭一封平常信,就把郭泰打成暗藏特务!”

“不,不是的。”朱仁至显得有些慌神,“郭泰的那个同学,是一个被揪出来的里通外国的特务!”

覃月田说:“按你的逻辑,郭泰的那个同学是特务,郭泰必定是特务,是吗?”

朱仁至自知理亏,垂头不语。

“荒唐,荒唐透顶!”覃月田沉痛地说,“人命关天呵!”

会场一下静了下来,笼罩着悲痛气氛。须臾,爆发出一阵斥责声。

“朱仁至陷害无辜!”

“为郭泰讨回公道!”

“朱仁至必须彻底交代!”

……

“我有罪,我有罪,”朱仁至跟丢了魂儿似的,连连说,“我罪该万死!”

此刻,汪虹见大势已去,朱仁至罪责难逃,便设法洗清自己,与他划清界限。他战战兢兢从角落里走出来,面向大家,以极其悲愤的语调说:“老师们,我一直受朱仁至的蒙蔽和欺骗,今天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我要反戈一击,揭发朱仁至的种种罪行……”

 

清理阶级队伍临近尾声的时候,突然传来个爆炸性消息:上级决定,联合总厂撤销,每个分厂各自独立,以原顺序排列为无线电一厂、无线电二厂、无线电三厂……总厂人员去向,一部分调市里,一部分去部机关,大部分充实各独立厂。职工业余学校隶属总厂,自然属于被撤销之列。

老师们被弄得成天心绪不宁,各自都在思考自己的去向。

很快,每个人的去处定下来了。

张宇校长去部机关,具体工作待安排。

叶小舟和两名数学老师,去市普通中学任教。

张晋(右腿已瘸)去无线电二厂某车间次品库劳动改造。

朱仁至去无线电三厂废料库劳动改造。

苏娴去无线电四厂某车间当清洁工。

其余人员下放各厂劳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覃月田、雷宛钰、张帆一起分在无线电三厂机动车间劳动。

就这样,曾经显赫一时的职工业余大学如今仅剩下一座空楼,后来又改作他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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