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得讲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

　　‘做人得讲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这是六十年来常听到的对话。前者是心虚理亏，后者是理直气壮，如今这年月谁还讲良心。老一代人总好怀念过去，觉得那时候的人与人之间是很亲切的。人心向善，后来都变坏了，相互仇恨，相互猜疑。头一天两个人还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第二天晚上开会说不定好友就搞了突然袭击，在会场上公开揭露某人的落后反动言论，以及种种破坏行为。组织上如临大敌，革命群众同仇敌忾，鼓破乱人捶，争相与之划清界限。此类积极表现绝大多数都是诬陷，为的是入党入团，争取进步，踩着别人往上爬。
　　五七年反右运动之后更不用说，开会学习成为常态，说不上啥时候谁就被打成阶级敌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所有社会矛盾都被阶级斗争给掩盖了下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阶级敌人。即便自杀也属于叛党行为，是要口诛笔伐的。农民社会地位最低，不许随便出门，必须持大队证明，否则就是盲流，关押起来。旷工一日罚三日工分，不参加会议学习扣三分工。每天晚上都学习到深夜，哪个睡了过去队长用冷水浇，思想改造是重中之重。每早三星见辰必须出工，晚上挑灯夜战之后就是开会学习。政治队长白天睡足了，过起了讲话瘾，也说不上哪些是中央文件，哪些是队长的话？‘在共产党领导下，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你说你有能耐，能让火箭上天，会造原子弹，就是不用你，就让你挑大粪。啥时候思想改造好了，成为党的驯服工具，啥时候再商量……。’政治队长以他所理解的随时教育社员们，成为小领袖。
　　我当知青的山村不足三十户人家，政治队长决定一切。积极分子有机会参加各种政治运动，社队之间交换，可破除人情关与亲属关，越坏越革命，就是设法整人。有些人常年脱产，赚的是高工分，社队负责伙食，成为贫农代表，例如陈永贵。我单位附近火烧李是西郊菜社，林队长家里盖了八间大瓦房，儿女都安排上了班。社员们一面气不公，一面表示；‘我要是有机会盖他十六间，谁有机会谁不捞？’也有攀比的，林队长表示道；‘别家子女不安排，我单给你家安排，你不是让我犯错误么？’‘那你家子女咋都上班参加工作了？’‘我那不是错了么？所以改正错误，你家的事我就不能再犯错误了不是？’权力决定一切，没有是非曲直。
　　分田到户时，火烧李生产队的所有存款都被林队长等干部瓜分了，把老出纳活活气死了。二搅性领着三四十户到处告，哪个真去管？林秃子作担保，为二搅性贷款五千元，也就把嘴堵上了。林秃子不但没受查处，因为行贿升到大队当书记，更没人敢上告了。第三年买了辆新解放车，养了七头奶牛，成为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城市扩建，林秃子及其子女成为领导干部，火烧李生产队早已变成市区了。
　　‘做人得讲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所有人都把物质放到第一位，精神是无所谓的。只要得到实际利益，出卖良心，出卖父母，出卖灵肉，啥都可以出卖。没人讲良心，只要政治需要，作伪证是普遍的，这是靠近组织，站稳立场。党的利益至高无上，为党牺牲一切，何况组织需要？‘梁效’、‘罗思鼎’成为政治风标，只要紧跟政治形势，争取成为弄潮儿，即可青云直上，成为中央领导，例如张铁生。打老师是为了破除师道尊严，黄帅的反潮流精神受到鼓励，应该是其家长的教唆。我们小学时写作文，许多学生就是靠着家长的指点，懂得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等等。
　　上面有指示；不对知青搞阶级斗争。作为黑五类子女的我，社会地位也明显的高出农村青年，城乡差别是巨大的。城里残疾人都可以在农村挑着找媳妇，黑五类更不用说，只要能进城就行。城里虽说很困难，但是吃的是供应粮，尽管农村媳妇是下等人，丈夫连福利住房也没有资格争取。许多农村人最初对我很亲热，只要有人耳语一句，马上变了颜色，找机会伤害我一番，以示划清界限。我也还以颜色，并无奴颜婢膝。我的傲骨精神居然效果显著，可以自立，搞动作也都是在背后，当面无人敢于挑战，我对此类人从不客气。我是凭劳动吃饭，连入团申请书都不肯写，回城与否没关系，用不着哪一个。
　　我从不讳言父亲是右派反革命，怎么当的也不讳言，是社会问题，不是我父亲的问题。我可不想与家庭划清界限，争取入团自取其辱。我是个特例，全公社有名，人们更多的是同情，是可惜，人心向善。真正搞阶级斗争的并不多，都是别有用心，政治投机分子。此类人一旦得势，欺男霸女，贪得无厌，个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我的群众关系总是最好，无论在农村还是回城，所以那类人拿我也没辙。无欲则刚，我讲的是天地良心，什么思想主义少来，比街上没宰的流浪狗还要多，哪个人不会弄出个思想主义来？都是人，没啥本质上的不同，只不过是身外之物之间的差别罢了。我实话实说，畅所欲言，咋想的就咋说，心无城府。‘做人得讲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这就是把物质放在第一位，还是将精神放在第一位的问题，我是始终将精神放在第一位的，人都得老，都得死。人心变坏是由于指导思想出了问题，孟子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人之初，性本善，都是让社会给教坏的。水静则自清，思想政治教育只要不再强行灌输，人心自然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