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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13)

已有 1002 次阅读2010-11-14 10:02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13)

                   (2010正在修改版)

 

                                        张凤林  著

 

 

                              章 (13)

 

 

过了半个多小时,医院政委又来到你们病室。这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军人,平时,很少到你们病室来,既就是上次带工作组到你们病室搞伤病员伤残等级评定试点,他也是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今天,刚离去又返回来,实属罕见。他来到病室里,微笑着向大家打着招呼,到你病床跟前,拉个凳儿坐下后,很客气地微笑着对你们大家说道:

“别看我是个政委,实际上是个官僚主义者,平时下病室不多,对很多情况都不很了解,关于马者福同志事件,能闹到这种地步,我也是有责任的。今后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接找我,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也会尽力去帮。”说话间,他把目光转向对面病床上的铁拐李,接着说道:“这个同志伤势不轻,腿上的感染问题,病区多次想过办法,现在,刚刚制定了新的治疗方案,等准备齐备,就按方案开始新一轮的治疗……还有你马指导员……”他又把目光落在马指导员身上,说道:“你可是老同志了,也是老伤病员了,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住院该有八个年头了。”

马指导员苦笑着回答:“政委的记性真好,去年是十个年头,现在刚过春节,也该算十一个年头了。我住院的时间,比抗日战争的年头还要多。”

政委笑着说:“可不么?抗日战争一共打了八年,你到医院里一住就是十一年,在这十一年中,你表现还不错,多次被评为优秀伤病员,既就是在生活困难时期,你也没忘记把自己的病号饭节约一部分,分给吃不饱的伤病员,我记得,那年月,医院还给你记了一次三等功。在我们医院,给住院的伤病员记功,从始至终还仅仅那么一次。”

马指导员笑着说:“医院对我的关怀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只是今天……政委,你也别向心里放,今天我们这么做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是政委,你心中最清楚,那三方都给医院施加压力,硬是把马车夫向死里拖,万一拖出问题,责任还不是落在医院头上?上边找毛病,还不找在你政委和院长头上?……政委,我们这么做,事先没向你汇报,我们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事后不但不会生气,还会表扬我们这种作法呢!”

政委笑起来,说道:“是啊,你们为医院着想,我生什么气?你看,我一送走《军报》记者站的站长,就到病室看望你们来了?今天的事,不仅该表扬你们,我还得代表医院党委感谢你们。”他又转面对独眼龙说:“这个同志是个炮筒子,我真怕你当着客人的面乱放炮,不过,马指导员很会安排,不等你放炮,事情已经平息了。你们都是好同志,也是英雄人物,是全军官兵学习的榜样,你们不但是我们的伤病员,也是我学习的榜样,今后,我会经常到你们病室来向你们学习的。”说笑间,他又瞅了一眼马指导员。

小王护士来找政委,他才告别离去。

你的目光落到马指导员脸上时,才发现他脸上溢出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老连长也发觉了马指导员情绪有变,问道:

“马指导员,你怎么了?”

“唉……”马指导员在叹息声中苦笑起来,于苦笑中说道:“也没有啥,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听天由命了,人算不如天算,人是抗不过胡大的。”

 

你们都在病室里等待马车夫转院离别的消息。下午五点多钟,兰花花才回到你们病室,向你们通告消息,据她说:“空×师机场已经来了电话,飞机已经准备好,医院决定让外科病区张主任与郭护士二人护送马车夫去上海,救护车已经开到楼下等着,护士长还给上海方面挂了电话,让上海方派救护车到虹桥机场去接人……”说罢,她又慌忙离去,临走前,她对你们说:“你们等着,一有新的消息我立即回来告诉你们。”

你们只好继续等着。

金大个到病室来看望你,你求他扶你上轮椅,去为马车夫送别,金大个先是不肯,理由是护士长说过,你最近伤情有反复,不准再上轮椅。在你一再要求下,他才勉强答应。金大个扶你上轮椅,又推轮椅送你到急救室门口,急救室门口围了很多人,根本到不了跟前。金大个只好止步。兰花花发现了你,从人堆里挤过来,到你跟前后,才压低声音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据说,马车夫的病情很危险,医院又决定,再增加一个姜护士,与护送小组同行,以备途中发生紧急情况后,好现场抢救。”

你轻声问兰花花:“你看到马车夫了吗?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看到过的。”兰花花说:“马叔叔仍然昏迷不醒,脸色没原来那么黄了,白中泛红,比原先好看了些。”

“你听到过医生护士说他的伤情了吗?”你心中悬悬的:“现在,他的病情这么重,去上海又这么遥远,何况又是坐飞机,中途万一发生意外,在飞机上……”

“我听护士长给张主任介绍过空X师的这架飞机,是专用战地救护飞机,上面的救护设备很齐全,再说,飞机上还有空X师的护士和医生,途中万一有什么情况,完全能来得急抢救。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救护车开向飞机场的途中发生意外。”兰花花说:“听护士长说,救护车上的设备比较差,从医院去机场的路又不怎么好……如果能维持着送到飞机上,就好办了。”

“如果是这样,就怕这路上……”你担心地说:“唉,陆军医院的设备也太陈旧了,据说,那辆救护车,还是抗美援朝时期用过的呢!都二十多年了……”

正说着,护士长从急救室出来,紧跟在她后面的,是高举着输液瓶的姜护士,再就是由两位护士拉着平板车,马车夫身上盖着白被单,平静地躺在平板车上,好似睡着了一样,跟在平板车后面的,是用小轮车推着氧气瓶的郭护士……见是马车夫被送了出来,在门口围观的伤病员主动让开道,直到这一行人全上了电梯,电梯关闭了,向下开去。送别者中能步行的,沿着楼梯追了下去。你只好在电梯口等着,过了会儿,空电梯上来后,又去了上层。你知道等电梯再往返一趟,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为马车夫送行了,只好让兰花花从楼梯下去,代表你们大家向马车夫送别,由金大个用轮椅推着你回病室。

你一进病室,独眼龙第一个侧起身问道:“怎么样?送走了吗?”这时,马指导员、老连长都瞅着你。

不等你回答,金大个已经表了态:“大家放心,已经安全的送往机场。”说话间,他送你到病床跟前,你告诉大家:“送是送出去了,只要能安全到达上海,情况会好一些。”金大个扶你上了病床,直到你在病床上躺平睡好,他才给你盖上被子。

独眼龙又出现了心理不平衡,抱怨的唠叨开了:“马车夫这个王八蛋,虽然多灾多难,命却好,眼看着是死路一条,没料到却遇上通天人物,不仅绝处缝生,还转院去了大上海。这个王八蛋命真好。唉……咱们这些命不好的,就在这鬼地方上慢慢熬吧,啥时候熬到死,啥时候算了。”

就在这时,睡着了的铁拐李从梦中惊醒,他向起翻身的同时,惊慌失措地大叫了一声:

“马车夫,马车夫……”

你们都吃惊地问他怎么了,但见铁拐李定了定神后,才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马车夫乐呵呵地进病室向我们告别来了……”

你们都为铁拐李这奇怪的梦纳闷儿。在你们看来,在这种情景下,大白天做到这种梦,不会是什么好兆头……你瞅了一眼马指导员,马指导员没吭声,老连长也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唯有独眼龙仍然躺在病床上唠叨着:“大白天做了这种梦,这个马车夫,临走前还没忘记这些难兄难弟,真是好样的。……他*的,他病成这样,能走路吗?能回来向我们告别吗?说不定是马车夫的鬼魂回来向我们告别来了。”

“老龙,你安静点行不行?”你轻声说。

独眼龙叹息了起来:“唉,能安静下来吗?人还活着,鬼魂就回来向我们告别,你想想看,这能有什么好事?马车夫,马车夫,我的好兄弟……”独眼龙竟然哭起来。

病室门口也传来哭泣声,随着哭泊声越来越近,但见兰花花泪人儿似的跑进你们病室,她一进来就扑到你肩头上大哭了起来,她在哭泣中说道:“马车夫叔叔、马车夫叔叔他、他、他牺牲了……”

据兰花花介绍,再加上陈护士的补充,你们才知道,马车夫在转院前,就已经失去生还的希望,医院里只所以仍然全力以赴安排让他转院,一方面处于革命人道主义;另一方面因马车夫终究是全军瞩目的英雄人物,如果让他死在陆军医院,实在无法向军内外交待;第三条原因,是围绕马车夫去与留的问题上,上层领导机关已经发生了激烈的争斗,既然通天人物支持转院抢救这一方,就只有转院,马车夫病死在医院,必然落个对抗上峰的政治罪名……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陆军医院才把已经没有救活希望的马车夫送出急救室,离开急救室时,马车夫的心脏已经变成间歇性跳动。面对这种情景,医院政委当场发了脾气:“英雄战士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你们又没本事抢救,还不赶快转院,在等待什么。”在政委催促下,外科病区立即动手把马车夫向出转移。马车夫被送到电梯上时,心脏已经基本停止跳动,但是,谁也不敢说出这个真相。出了电梯,坚持把马车夫抬上救护车。这时,马车夫已经逝世,在这种情况下,担任主要护送任务的张主任觉得事关重大,坚持要让医院政委和护士长一同陪他们去机场。政委与护士长明白了张主任的意图,到了这种地步,也只好上了救护车,直到把救护车开出医院大门,向前行进了一公里多路,张主任才叫救护车停下,对政委说:“英雄伤势过重,在转院去上海抢救的途中,不幸光荣牺牲。”政委觉得已经达到目的,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都已经尽力了。”才让救护车掉头返回医院。外科病区医护人员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送走救护车,谁也没有上楼,都在门口等着,等救护车一开回来,又开始做死者的尸体入太平间的工作,同时,把抢救器具仍保留在救护车上,找来摄影师做了拍照,才一件件运回病区……

 

马车夫就这么离开了人世间。

听罢兰花花与陈护士介绍,你们欲哭无泪,在悲伤与沉默中,只有把眼泪一股儿一股儿向心里流。

在悲伤中,独眼龙大声吼叫起来:“象马车夫这种英雄,上有最高层领导关心,下有无数崇拜英雄者拥护,连一条命都保不住,象我们这种没靠山的伤病员,还住个他*的什么医院。迟也是一死,早也是一死,医院里还不如给我们每人一济毒药,把我们都毒死,不是免去很多不必要的负担?”

老连长听到独眼龙的哭喊,竟也哭泣起来。你知道独眼龙的话题触及到老连长最伤心的地方,满以为他会附合着独眼龙的话题说下去,没料到他终究是老革命,考虑问题比较周全,他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同时劝说起独眼龙来:

“龙班长,作为医院医护人员,对马车夫已经尽力了,马车夫是我们的病友,也是全军出名的英雄,他逝世,大家谁都伤心,这也在情理之中,事到如今,我们心里虽然悲痛,头脑却得冷静下来,看下一步……独立师、省军区下一步给马车夫怎么定论,事关重大,对马车夫定论的好与坏,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前途和结局。”

独眼龙哭泣着说:“马车夫有通天人物给他帮忙,连省军区司令都退却了,谁还敢在他头上乱摸?……唉,我们这些人,下一步该怎么办?谁也不可能有马车夫那种好运,他临死前有通天人物帮忙,连军委办事组都有人表态支持马车夫,谁还敢否定马车夫?我就不信有人有这个胆量。”

铁拐李虽然伤心落泪了,却没有插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指导员,这才边擦眼泪边说道:“龙班长,你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过,我觉得老连长说的还是有些道理。哦……大家静一静。听外面的广播在说什么?你们听到了吗?广播中好象说……好象说中央军委办事组的成员×××同志……没错,正是这么广播的,×司令竟然也成了军委办事组成员了,他这一去,下一步的形势……唉!”

他再不吭声了。

马指导员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地平躺在病床上,什么也没有说,好似睡着了一样。

兰花花仍然坐在你跟前,轻声问你:“×司令也成了军委办事组成员,那么,我站长叔叔不是又得……”她心神不宁地望着你。

你安慰她道:“你站长叔叔虽然是军委办事组派出机构的负责人,他的靠山终究是老将军老元帅,×司令没什么根底,仅仅是在处理这个省的革命群众组织平反问题上,与中央文革保持一致,才……他刚上去,还不敢公开与老将军老元帅对着干。”

兰花花虽然不可能完全认可你这种解释,却又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马指导员也听到了你劝告兰花花的话语,他在叹息声中轻声说:“二十四床,你说的可能有些道理,他们也可能暂时不敢把这位通天人物怎么样,但是,现在的人,都是看风使舵,下一步,那些看风施舵者,起码不敢站出来为马车夫说话了,不敢给马车夫说话,实际上也就是没人站出来为我们伤病员说话了。”

你除过叹息,再无话可说了。

陈护士守在病床跟前,一直等待着给你补作下午的针灸,你虽然为马车夫的死而悲伤到极点,在她劝说下,也只好服从继续治疗。

马车夫死后,尸体送进太平间,保存在冰柜中,陆军医院按照常规立即给独立师发出死亡通报,独立师却始终未来人与陆军医院接洽。过了些日子,又传来消息,市革委会保卫部以打击迫害英雄马车夫的罪名,把独立师保卫科长和军务科长判了死刑。再过了些日子,人们又都传说,市革委会保卫部负责人,搞阶级报复,杀害解放军干部,罪该万死,被判处死刑后就地镇法。接下来独立师才接走马车夫的尸体,在师部为马车夫举行了追悼会,正式公布马车夫早已复员的文件,然后由马车夫家乡所在县武装部与民政局,接收马车夫的骨灰,运回故乡安葬……护士长到病室清理马车夫遗物的时候,在他枕头下找到的是那本早就被翻得掉了封皮的连环画《红灯记》……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埋葬了初夏的夜晚,第二天早晨,雪花仍然在呼啸的西北风中唰唰地弥茫了天地,你既就是坐在病床上,也感受到风的凛烈,雪的茫然,冰的寒凉。虽然已经是初夏季节,历史古城西宁竟然还会有这种风雪气象,这是你未所料及的。望着窗外的满天风雪,风的景致、雪的景致在你心绪中形成了无尽的苍茫与凄凉。马车夫去了黄泉路,伤病员一个又一个被送进太平间,活着的住院者,其伤情仍然都在渐渐地恶化,生命的火花,一次又一次地被这时代的凛烈寒风吹灭了,一次又一次被这时代的满天大雪掩埋了,未被吹灭的生命火花,未被掩埋的生命火花,也都成了风中的残烛,雪中的残火……你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重,在这种大环境与小气候中,你越来越捉磨不透自己在这“走向天国者候车室”能维持多久了,更不知道在这候车室的分道口上,下一步该去太平间还是走向回归连队之路……去太平间之路和回归连队之路,终究是互相交织在一起的迷茫之路,是那么苍凉,是那么沉重,更何况交织在这条路上的还有那么多时代的、社会的、环境的、以及个人的因素,因了这诸多因素,已经处在太平间或回连队的十字路口的伤病员,面对死亡,面对满天风雪,何尝不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沉重呢!

兰花花是在医生列行公事式的查过房之后,来到你们病室,来到你病床跟前的。经过马车夫死亡这场风波,她似乎又成熟了许多。她一来到你跟前,便拉个小凳儿坐下,双手交叉着依在你病床边上,与你一起望着窗外的满天风雪,倾听着风雪拍打窗玻璃的沙沙轻响,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用双手握住了你的手。你感觉到了,她的手与她的心一样冰凉。在这冰凉中,她眼角渐渐地溢出了泪花,那泪花犹如两颗晶莹的小珍珠顺着她苍白的面颊上淌下来,落在床边儿,碎了。她于双目迷茫间望着窗外满天大雪的同时,喃喃自语着:“马车夫叔叔就这么走了……”是的,马车夫就这么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的离去在你心头引发的震憾,何尝不是伤感与酸楚呢!你为兰花花擦去眼角的泪珠,过了好半天,才压抑住心酸与伤感,缓缓地说道:“在陆军医院,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对有些人而言,死亡也可能是一种解脱……”未等你把话说完,兰花花已经把面颊贴在你冰凉的手背上。她什么也没有说,你却透过她渐渐热烫起来的面颊,感觉到了她心律跳动的节拍。你感觉出来了。她需要说的话语,全在这心律跳动的节拍中。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小声说道:“马车夫叔叔不识字,他只能靠看连环画在病床上消磨时间,他这一辈子,就这么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现在,他去了……人这一辈子,有各种各样的活法,也有各种各样的死法,比如你入院之前二十四床上的那个田参谋叔叔……我入院时,田叔叔还健在,他虽然是位能自由行动的病人,却成天大部分时间躺在病床上,没完没了的看书,在他的床头柜里,装满了各种书,他完全是个书迷,他却从不让别人动他的书,直到他去世后,护士长清理他的遗物时,才知道他床头柜里的书中,不仅有《罗马帝国的兴亡》,有《世界通史》《中国通史》,也有尼采的著作,黑格尔的著作,弗洛依德的著作,还有《查太茉夫人的情人》等长篇小说……”

你的思绪渐渐地被兰花花的话语引向了对原二十四的思考中,你已经听说过,找到田参谋和高护士的尸体那天,也是个风雪满天的日子,你却不知道田参谋在自杀前,还会读那么多书。你继续瞅着窗外雪景,似乎看到了田参谋和高护士暴尸于风雪中的残酷景象。你耳旁回响着的,却仍然是兰花花那充满着伤感的话语声。

“在整个病区,从医护人员到伤病员,开批判会时,都指责田参谋和高护士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是背叛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叛徒,是读封资修书籍时种毒太深,是书把他害了,还以马车夫叔叔作例子,说马车夫叔叔是文盲,只能看连环画,无产阶级觉悟就高。批判会结束后,又都背过领导争着抢着看田参谋留下来的书,特别是那本《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更成为大家必争的抢手读物……”

你叹息了起来,说道:“人就是这么个怪物,一方面在用各种方式掩饰自己,另一方面,又在掩饰的背后赤裸裸在暴露着自己……你看过这部小说?”

听到你的问话后,兰花花把滚烫的脸颊再次紧贴在你手背上。她虽然始终没有抬头,却悄悄地在你手指上一个热吻。过了好半天,才侧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你,见你仍在瞅着她,她才望着你一笑,前往窗跟前,双手贴着窗户,胸膛和面颊都贴着窗玻璃,凝望着窗外的风雪世界。

望着兰花花的举动,你虽然心跳,心灵上也燃起火花,你却只能凭着自我克制,用冷静把这火花平息……你知道自己身处的时代和环境,在这种环境中一旦按人性的规律任其自我发展将会是什么结局……为了自己,也为了兰花花,你必须如此而已。何况,你现在还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呢!

 

马车夫死了,在陆军医院病床上长期昏睡的海老头,却奇迹般地清醒过来。渐渐的,人们把对马车夫死亡的话题,又转移到海老头清醒过来的议论上。不久,海老头苏醒的消息见报,而且登了头版头条,文章的内容是:在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陆军医院党委在各级领导机关的领导下,在军区领导亲切关怀下,带领革命医护人员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使根本没有希望的海老头苏醒复活,创造了人类医学的奇迹……这期报纸出版后,陆军医院政委派人专程去了趟报社,拉回两千份,分发给医护人员和伤病员人手一份,以供学习。

给你们病室的报纸,是耳朵耳朵亲自送来的,他把给你的报纸送过来时,指着头版头条让你看看,以示重视。

你接过报纸,还没来得及看,独眼龙竟然已经提着报纸,哗啦哗啦地摇动着讥笑起来:“海老头……海军政委?海军政委不是李作鹏么,怎么会住在我们医院里?报社是不是弄错了?”

你拿起报纸一看,文章中果然有“海军政委”的字句。你抬起头把目光瞥向马指导员。

马指导员也在看你,他一笑,对你说:“别吭声,什么也不要说,又有好戏可看了。”

独眼龙问道:“马指导员,你又在动什么脑子?”

马指导员说:“关于这份报纸的事,咱们病室不作任何评论,自会有人站出来论是非道短长。”

独眼龙还想争辩,你才笑着对他说:“龙班长,听马指导员的,没错。”

独眼龙才没再吭声。

你想到海老头病室去看看,金大个把你扶到轮椅上,兰花花推着轮椅送你去走访。海老头仍然住在老地方,你进入他们病房的时候,他正平躺在病床上,听一妇人给他读报纸,他见有客人来访,便微笑着坐起来。读报的妇人也放下报纸,待兰花花把轮椅推到病床跟前后,拉个凳儿让兰花花坐。

兰花花给海老头介绍说:“这就是二十四床,他专程过来拜访你。”

海老头脸颊一抽一抽地笑着说:“二十四床行动不方便,应当我过去看看,没料到让二十四床坐轮椅看望我来了。”

你笑着说道:“政委是老首长,应当由我过来拜访你。”

海老头说:“他们早给我说过,在我大脑不清醒的时候,你早就过来看望过我了,只是那时候……”

妇人接过话题嗔笑着说:“那时候,你昏迷得象死人一样,还能认得清谁?既就是后来好转了一些,还把女儿叫妈妈呢?”

海老头一笑,叹息着说:“没料到我会伤得这么重,唉,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次劫难。那天,我什么都没注意,就从挖地道时吊土的竖井中掉下去,一落下去,就失去知觉。”

妇人道:“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个老不死这一生就这么报销了呢,没料到他的命真大,竟然活下来了。”

海老头笑起来,说道:“我这个老婆,嘴象刀子,实际上是个豆腐心,听我的儿女们说,她一听到我掉到地道里的消息,就当场昏死过去。我们老两口都昏迷不醒,孩子们都无所适从了……”

海老头很健谈,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你一直注视着他,现在,他面部已经消肿,前额上老寿星似的囊肿不见了,脸面上的各个器官,匀称地调整好了布局,从外表上看,已基本恢复了正常。你说:“老政委,象你这么重的伤,能恢复到这种地步,真不容易。”

海老头笑起来,他大笑时,你才发觉他的嘴唇还有些歪,笑得越凶,嘴唇歪的越厉害。

海老头在大笑中说道:“陆军医院的医护人员确实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不是他们的精心治疗,我现在恐怕……”

躺在旁边病床上休息的耳朵耳朵插话说道:“不是医护人员精心治疗,我们老政委还糊涂着呢,给你说你可能还不会相信,他糊涂的时候,拉下大便经常用手抓,两手都是屎,还举起手比划着,给我们上政治课。”

海老头脸上出现了不悦。妇人对耳朵耳朵说:“你头晕,就安心在床上休息。”这一劝,耳朵耳朵竟然不睡了,翻身坐起来,双腿吊在床边上,接着说:“老政委举着糊满臭屎的双手给我们上政治课时,把我们恶心的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海老头的脸阴沉下来,头扭到一边,对你说:“这个姚春发,原先是我们部队的技师,也算个知识分子,技术还不错,就是脑子缺根弦,自己管不住自己,下面的和尚头上犯了错误,要处理他时,我们觉得一张扬出去,对部队声誉不好,正赶上反右,就用右派帽子代替了坏分子帽子,判刑后,送到劳改农场,刑满后,又在军马场就业,后来,这军马场被部队接收,他也就成了军工,没料到这么多年,他仍然是脑子缺根弦,说话办事仍然没分寸。”

你还是第一次知道耳朵耳朵的老底儿。

耳朵耳朵见老政委揭了他的老底,一笑,都嚷着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提过去的事,当初,就那么一点错误,你却出手那么重,整个儿毁了我的前途,你知道我在劳改农场受了多少罪?六零年生活困难时期,为了活命,我们把牛粪当饭吃呢,我受罪的时候,你却一直当官,还由副的变成正的。当时,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管不住自己求头子犯错误,就得判刑,你呢,那时你作为副政委,就把自己求头子管住了?政治处宣传股的那些女娃子,哪个没被你搞过?就因为你有权,可以给他们提干,可以给她们解决组织问题,她们才不揭发你,可你,竟然把我处分得那么重,不就是因为我把你的一位小情人睡了一次,被你发觉了,你恼羞成怒,才用手中职权把我打进地狱的么?象你这种人,应当向地道中掉十次、二十次,次次都被摔得这么重……”

耳朵耳朵在唠唠叨叨中,转身出了病室。

海老头虽然气得嘴唇又歪斜到一边,妇人竟然又火上泼油,眼泪汪汪地数落起丈夫来:“我早给你说过,你的把柄在人家手中呢,别惹那个疯狗,你总是不听,现在可好,又伤脸又蹲尻子,叫老娘跟着你丢人显眼。”妇人哭成了泪人儿。

海老头劝不住妇人,才苦笑着对你说:“姚春发这个王八蛋,犯错误,我按纪律处理他,他一直心怀不满,搞阶级报复,用造谣中伤的手法暗算我,我这老伴,又分不清青红皂白,也沉不住气,唉……你看,你看我们当革命领导干部的难不难?”

你只好劝说了他几句,才让兰花花用轮椅推着你离开他返回你们病室。金大个不在跟前,兰花花一个人无法扶你上病床,你便坐在轮椅上,来到马指导员病床跟前与他说话儿。住院这么久,你还是第一次与马指导员在谈论信仰间把话题转到正常的宗教信仰与封建迷信、极端宗教势力等方面的话题上——不用说,这些话题,自然是兰花花所提起过的羊皮书的话题引起来的。

不多久,耳朵耳朵到你们病房来了,他一进来,见你也在,欲退回去,略一沉思,才手把门框问马指导员:“我想给护士长说说,调到你们房间的空床上来,行不行?”

马指导员还没有表态,独眼龙就笑着说:“那个空床是马车夫住过的,他刚逝世不久,阴魂还没散,鬼魂晚上就在病床上守着,等着拉个伴儿再到闫王殿上去报到呢!你如果不怕,就调过来。”

耳朵耳朵一愣,苦笑着说:“他死了就死了,阴魂还守在病床上干啥呢!他的鬼魂,他的鬼魂……那就等他的阴魂走了再说。”耳朵耳朵喃喃自语着离去。

铁拐李望着独眼龙说道:“你吓唬他干啥?”

独眼龙说:“我对这个人没有好感,就怕他钻到我们病室里来。”

耳朵耳朵的脚步声走远了,兰花花才望着你一笑。

你也笑笑,你的心思,却仍然在羊皮书上——凭心而论,没有那时候关于羊皮书、宗教信仰、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白头山的话题,也就没有二十多年后你的风雨西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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