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大民

新年第一天晚饭，我自斟自酌了一小杯，然后讲了几个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不料儿子都说听过了。然后我再讲一个，儿子说没听过。

是这样的。

我本家的一个三奶奶，年轻时候比较漂亮，但是命苦。第一个丈夫是我的大爷爷，不料大爷爷去世了。随后嫁了大爷爷的三弟，我三爷爷。从大奶奶变成了三奶奶。三爷爷是一个货车司机，吃国库粮的。这个事情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在当时的农村，似乎有些不很光彩，这位三奶奶一直引以为心病，比较忌讳人们提相关的事情。

有一年，三爷爷带了同事回家，三奶奶盛情款待。第二天单位路过顺便接人回单位，司机下车，三奶奶的同事热情介绍道：

“这位是刘师傅的爱人。”

三奶奶的脸色立刻变了，很不好看，以她的修养，是可以当面翻脸的。但是那一次没有，因为来接人的车上有三爷爷的领导。老百姓最怕就是领导，古今一样。三奶奶没有当时爆发，但是几天后跟我爸爸倾诉这件事情，还是愤愤不平的状态：

“她真不是个东西，他知道个屁。他凭什么说我是‘爱人’。我是明媒正娶的。我是他‘老婆’，他‘家里’，怎么成了‘爱人’。”

父亲是小学教师，文化人，笑了笑说：

“‘爱’人，就是‘老婆’就是‘家里’。‘外头人’（场面上的人）都这么称呼的。”

三奶奶先是惊诧，后是羞愧，接着就转移了话题。

“爱人”，在那个时代，是个贬义词。情啊爱的，都是资产阶级的、修正主义的、腐朽堕落的东西。三奶奶虽然不识字，但是耳濡目染，也了解一些时尚。可惜的是，她不知道，人间最重要就是爱。两个男女在一起过日子，最重要就是爱。有了爱，才会有幸福。

“爱人”这个词，真的抓住了根本。

她不懂得，不怪她，怪那个时代。

我儿子插话说：

“是不是因为心虚啊，她自己是改嫁了的，一直觉得不光彩。所以听到相关词汇，就往坏处想。”

不愧是我的儿子，我想，应该果然如此的。

爱，有很多表达方式。

爱的内涵，也有千千万万不同的版本。

2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