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诗译（1）

宋德利 译

泰戈尔，印度大文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的诗歌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瑰宝，很多人都非常喜欢，我当然也不例外。我不仅受其影响写过不少类似的短诗，而且还亲手翻译他的《飞鸟集》，至今已经翻译了全部300首的一半多。我愿把自己的译文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我的翻译体例除汉译之外，还比一般译本多两项内容：译注和汉英对照的感言。

译注是我的翻译笔记，把自己翻译的心路历程记录下来。说通俗一点，就是把我为什么要这样翻译，而不是那样翻译的理由记录下来，此外还涉及到与其他版本的比较，以及翻译技巧等问题。假如有一天还有人请我再讲翻译课，这套资料真可充当我讲解诗歌翻译的教材呢。

感言则是自己对原诗的理解和阐释，其中不乏对原诗的含义加以延伸扩展。这些感言有的紧扣原诗，有的则是受原诗启发而引起的浮想联翩。

读者不难发现，我这些诗翻译得个性很强，我只是根据自己对原诗的独立思考和体会，把自己的感悟写出来，不管之前曾经有多大的大腕儿翻译过，也不管之前有的诗句翻译得多么精彩，甚至已经被看成经典。我翻译的根据就是原诗和我自己的感悟。比如我对书名的传统翻译《飞鸟集》中的“飞”就另有看法，认为这个似乎早已被公认的“飞鸟”之说是误译。另外对早已为人赞美之至的“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样一句堪称经典的译文，也有我自己的独立看法。凡是懂英文的读者，只要一看原诗，就不难发现“静美”二字完全是译者凭空添加的无中生有之词。这两个字看似很美，但其实含义却非常肤浅，把诗人想表达，但未见诸文字的广泛而深刻的含义，死死地限定在“静”与“美”这两个含义上面了。岂不知秋叶的特点何止“静”与“美”这两点呢？

因为数量比较多，每次多发一点吧。每组十首，还要发十多天呢，但愿不会令人生厌。还是我早先说过的那句话，这些诗发在我的博客里，重点在保存，不在公开发表。

1.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

夏日迷途的鸟儿，来到我的窗前，唱唱歌，飞走了。　　　　　　　　　　　　

秋日金黄的叶儿，无歌可唱，飘飘洒洒，叹息一声，坠落在那儿。　　　　　

译注

Stray birds时常被译成“飞鸟”，不仅肤浅，而且不当。Stray最基本的意思是“迷路的，迷途的，迷失方向的”。因为迷失方向，鸟才懵懵懂懂，一头飞到窗前来。而fall一词译成“飞落”似乎不如“坠落”贴切。一是因为后面有with a sigh 一声叹息，“飞落”显然不如“坠落”感情色彩凝重；二是写诗一般都忌讳用词重复，尤其在这么短的小诗里，同一词句不能重复太多。请看如下的翻译：“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居然用了四个“飞”字，而且在第一自然段里，居然每句必“飞”！

感言

鸟儿啊，懵懵懂懂因何故？春尽花稀时已违；花枝不是久栖处，应向长空展翅飞。

叶儿啊，你默默无闻，慷慨奉献。你的功绩，超越春夏秋冬。你无需叹息，纵使悄然无声碾作尘，依旧功高盖世应无悔。

O birds, why are you so muddled? You’ve missed the season for spring has ended, nearly flowerless. Yet sprays are not where you should stay. You should spread your wings and fly into the sky.

O leaves, you are unknown to fame; you generously contribute what you have. Your meritorious deeds surmount spring, summer, autumn and winter! It is unnecessary for you to give a sigh. Even you are quietly crushed into dust, your great contributions are still unique throughout the world, for which you should not regret.

2．

O Troupe of little vagrants of the world, leave your footprints in my words.

世上渺小的漂泊者呀，成群结队，把你们的足迹留在我的文字里吧。　　　

译注

Troupe，除了作“剧团”解，可以引申为“团队”，还可以在美国俚语中作“团伙”解。在本诗中，不妨翻译成具体的“队”，或抽象地翻译成“成群结队”，不必拘泥有“一队”还是“几队”。Little有译文是“小小的”，与其后的vagrants一起翻译成“小小的漂泊者”。如此翻译，“小”就是“小”，给人的印象无非就是“个子矮小”或“年龄小”，不会联想到是社会地位卑微的小人物，而little在这里的准确含义恰恰就在于此。因此不妨将little vagrants译成“渺小的漂泊者”，或者灵活翻译成“到处漂泊的小人物”。

感言

人物虽小，决非一般；万众一心，力大无边。

Small potatoes are absolutely unusual. They, so long as millions unite as one, would become most powerful.

3．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世界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把它那浩瀚无垠的面具扯下。　　　　　　　　　　　　

它变小了，小如一支歌，小如一次永恒的吻。　　　　　　　　　　　

译注

One kiss of the eternal按字面直译就是：永恒的一次吻。这样翻译显然蹩脚，只有翻译成“一次永恒的吻”才能语义清楚，琅琅上口。这种由介词of相连的双名词一肩挑的结构比比皆是。翻译时不要拘谨地字对字，否则语义模糊。仔细分析，这种结构后者其实就是前者的特征，本可以形容词形式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可以把后者变成形容词来修饰前者，于是这里的

One kiss of the eternal就翻译成“一次永恒的吻”。与此相反，这种双名词一肩挑的结构，还有与此相反，前者是后者的属性，也就是说前者本来可以用形容词的。在这种情况下，可以仿照后者是前者属性时的翻译法。如随后第61首和第72首中，都有具体事例，请参阅。

感言

扯下面具只能露出真容，真容有时未必代表真心。面善心狠者有之，面丑心善者亦有之。

Tearing off mask could only uncover true face. But sometimes true face unnecessarily reflects true heart. There exist either those who look kind but vicious in the heart or those who are kind in the heart but look ugly.

4．

It is the tears of the earth that keep her smiles in bloom.

是大地的泪滴，使她笑靥藏花，永不憔悴。　　　

注视

Keep her smiles in bloom，直译就是“把她的笑置于花朵中”。但“置于”不如“藏”的感情色彩浓郁，因此，我将其译成“藏花”，即“藏于花中”。

感言

鲜花蘸露尤美丽，笑脸沾泪更动人。

Fresh flowers with dew are more beautiful; smiling faces with tears are more touching.

5．

The mighty desert is burning for the love of a blade of grass which shakes her head and laughs and flies away.

广袤的沙漠，为一草之爱，燃起熊熊烈焰，而她却摇摇头，笑一笑，飞走了。 　　

译注

这首诗，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中间没有任何停顿。直译就是：“广袤的沙漠为一棵摇摇头笑一笑而后飞走的小草的爱正在燃烧。”。这样的句子，显然无法被汉语读者接受。遇到这种情况，可以采取断句法。如果不是诗歌，断句可以略长一些：广袤的沙漠为一草之爱燃起熊熊烈焰，而她却摇摇头，笑一笑，飞走了。但这里是诗歌，而诗歌是可以读出声音的，因此句子可以更短一些。只有这样，读起来才会节奏分明，音韵优美。

感言

爱来临时，不要轻易说不，如果慎重对待，说不定你会爱上他。　　　　　　　　　　　　

Do not say no lightly whenever love comes. Treat it cautiously, maybe you could love him.

6．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你思念太阳的时候流泪，那你也会思念群星。

译注

有人把you miss the sun译成“你失去太阳”。其实miss是“错过”的意思，当然还有“发现自己失去”的意思。从事理上理解，一个人不可能失去太阳，因为太阳不是属于某个人的。但可以因为某种原因看不到太阳而思念太阳是可能的，所以我把miss翻译成“思念”。

感言

含泪的思念是真诚的。真诚的思念是苦涩的，也是甜蜜的。

Missing with tears is to be sincere. Sincerely missing is bitter but also sweet.

7．

The sands in your way beg for your song and your movement, dancing water. Will you carry the burden of their lameness?

舞动的流水呀，你途中的泥沙，在恳求你的歌声和律动。你肯承担跛足的重负吗？

译注

如何翻译movement？最简单的翻译就是“运动”、“活动”。然而这两种译法都缺乏美感。不过译成“律动”，倒不失为一种良好的选择。律动者，有节奏的跳动及有规律的运动之谓也。-而且与“歌声”匹配得当，因为歌声中自然包含着优美的旋律和节奏。选词时需仔细斟酌，方能得个中之味。

感言

为他人唱首歌是容易的，为他人提供帮助是困难的，与弱者携手并进更是难上加难。

It is easy to sing a song for others but difficult to provide help to others. Advancing hand in hand with the weak is much more difficult.

8．

Her wishful face haunts my dreams like the rain at night.

她那不无期盼的面庞，犹如夜雨，时常令我魂牵梦萦。

译注

译文中“时常”二字，对照英文，似无出处。诚然，从英文词句里看不到可以直接翻译成“时常”的词，诸如always, often, frequently等等。不过单看haunts的第三人称单数形式，便可略见“时常”之义，因为一般现在时态就包含“经常”的含义。再如果翻阅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新英汉词典》，就会发现这个词的第一个解释便是“常去”、“常到”。如果仔细玩味，就不难体会到“时常”二字在语义的精准度方面是有差异的。

感言

夜雨如歌，令人心动。　

Night rain is like a song. It makes people excited.

9．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你我曾在梦乡中形同陌路。

现在清醒时却发现你我相亲相爱。

译注

注意we翻译成“我们”和翻译成“你我”的微妙差异。“我们”既可以只是你和我两个人，也可以是包括你和我在内的两人以上。而“你我”虽然同样可以说成“我们”，但实际上只有两人而已。因此，如果把we理解为只是你和我两个人，则可以采用现在的译法。如果把we理解为你我在内的两人以上，则可以翻译为：“我们曾在梦乡中形同陌路。现在清醒时却发现我们相亲相爱。”不过两者相比，似乎“你我”之译更显得亲切，故而略胜一筹。

感言

梦想与现实有时是水火不容的怨偶，有时是心心相印的情侣。

Dream and reality are sometimes an unhappy couple but at other times a loving couple sharing the same feel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