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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城苦寒北风狂 寻个暖梦回故乡

已有 1669 次阅读2011-3-9 04:07 |个人分类:长篇小说|系统分类:女性世界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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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无论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都注入了大剂量兴奋剂,痉挛了,亢奋了,疯狂了,使出浑身解数参加这个长城演奏会。
现在的一切都颠倒了,乱套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鸡下蛋了,母鸡喊早了,砂锅捣蒜了,蚂蚁长出象牙来了,公狗母狗长出犄角来了!
如此等等的上层建筑成了一种隐蔽文化,犹如巨石压迫下的一株小草,拧着向上生长,竟然开出了夺目的狗尾巴花。
                                                    ――长城苦寒北风狂 
                                      寻个暖梦回故乡

       1 
狂风在西伯利亚生成,带着苔藓、地衣的苦寒,白熊、北极狐的哀号,掠过黑龙江和兴安岭一线,在中国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和黑土地上肆虐,并长驱南下,趁夜黑云高,从轩辕台、古北口跨越长城,压向燕山山脉一个叫?牛蛋子的小山包,瑟缩的屋舍。
在一间屋舍的南北大炕上,百里玉妆和二三十号女人蒙头而卧。吊在屋顶睡眼蒙?的电灯以其昏暗的光线照射着棉被上的冰霜;惨白的冰霜轻轻起伏,轻轻闪烁。蒙头的被子使她们与恐怖世界隔绝,口里呼出的哈气供她们取暖,每个人都为自己营造一个小小天地,“温柔之乡”。
她们一个挨着一个直直地挺着,犹如冻结在煎锅里的锅贴。把一张单人褥子对折就是每个女人的铺位,如要佝偻腰侧卧一会儿可说是个奢侈。等到挺累了,挺到腰杆子酸疼尾巴根子麻木了,便在自己铺位的中心线上蔫蔫作纵轴转动,尽量使被筒保持原样。于是纵轴翻身法应运而生了。这些女人特别能操守,特别富于创造精神。
然而谁也没睡,只是蒙着头,直直地挺着。虽然有被子阻隔,仍深陷恐惧之中。百里玉妆感到,好像藏匿的书籍已被厮翻出来,狂风中有只军用翻毛大皮鞋踢向她,心猛地缩紧,抱起头,努力分辨所有的声响。
松涛的吼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雪霰、砂石、枯枝败叶一轮又一轮击打着门窗。门咕咚咕咚地耸动,窗呱嗒呱嗒地鼓噪,似有猛兽随时闯入。酸枣冰冷的尖刺、栗树生硬的枝桠发出凄厉的啸音,鬼哭狼嗥一般。整个世界,无论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都注入了大剂量兴奋剂,痉挛了,亢奋了,疯狂了,使出浑身解数参加这个长城演奏会。演奏会上,松涛的低吼是大提琴演奏的背景音乐,深沉有力,用以烘托;紫荆栗枝的尖啸是别脚小提琴手演奏的主题曲,琴弦凌迟着每个人的心;而砂石演奏的打击乐才真正成为乐队的主角,更具震撼力、破坏力,直接形成事实上的浩劫,掀掉了屋脊的瓦片,刮折了门前的旗杆,扯起了晒衣绳上的冻衣腾向高空,坠向远处的沙河……这里的演奏,中外所有高等级摇滚乐队都难与匹敌。试想,一头巨大无比的动物被抽掉了筋,一阵紧似一阵的痉挛,那痛楚,那震撼是任何乐队都演奏不出来的!即使恶意折磨人也枉费心机!
狂风从门缝、窗棂钻进,刮掉墙上的冰霜,冰霜不断撒落在棉被上。房箔悬挂的冰锥不时被吹落,砸得屋角摆放的脸盆和牙具乒乓作响,砸得门旁大尿桶里的尿液四处迸溅。尿液在坑坑洼洼的坚硬的泥地上冻结,好象细碎的浑黄的珍珠;珍珠现出惨淡甚至柔美的光彩。她们感到屋舍随时会被击成碎片,卷向无边的夜空。但没人叫喊,没人哭泣。她们似乎已经不是女人。如果从被子里伸出胳膊,会看到男人般长满老茧、裂了口子并缠着污秽不堪的胶布的手。在严寒的冬天,抡锤凿石、刨粪装车、下坑打井等等活计都要靠她们细弱的手去完成。如果她们探出头来,会看到蓬乱的短发,男人般的脸,脸上的“崩瓷”,干裂的嘴唇。娇嫩的肌肤实在经受不住长年累月风霜雨雪的袭击,紫外线的雕琢;脸正由园润向棱角转化。她们大都是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女人,可是有人已经停经了。
她们几乎没有隐私可言,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揭露无遗,暴露无遗。这里有条铁律,夜间绝对不许熄灯,以防逃跑或有什么不轨行为。这样,女人们夜间小解必须在灯光下明晃晃地亮相,哪怕屋里屋外有多少只眼睛观瞧:无论男女,无论春夏秋冬。要知道,屋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铁锁有拳头大小,钥匙挂在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的裤腰带上。夜间还有巡逻者来来往往,不时传来男人咳嗽的声音。自己的胴体、特别是从儿时就懂得保护的最隐蔽的部分,绝对羞于见人,所以天冷小解多尤其使女人们烦恼,无奈。但今晚还算幸运,一股狂风钻进,一下子撕掉了东墙毛泽东画像两旁已经冻得僵硬的红纸条幅,唿啦落在尿桶里。狂风使劲儿摇晃电灯,一下,两下,三下,一下比一下猛烈,把灯泡撞向屋梁的钢筋,突然,嘭地一声爆裂,随着玻璃碎片的飞溅,比光明还弥足珍贵的黑暗来了,来了,来来了!女人们从心里欢呼:该死的风,刮得好!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之风也停了,犹如舞台灯光突然熄灭,演出戛然而止。看来,任何成功的演出都遵循统一的规律:从高潮到结尾必然是短暂的。此时,筋疲力尽的风只是拉着柴草叶有气无力地踽踽而行,发出哗啦哗啦的轻轻的响声。
折腾了大半夜,憋了大半夜,几乎在灯泡爆裂的同时,女人们不约而同地迅疾异常地掀翻被筒,光脚丫子蹦下炕,腾腾冲向尿桶,踢得地下的脸盆和冰锥噼啪作响。在一阵忙乱,碰撞,凶狠叫骂,以及隐蔽部分零距离碰撞之后,在长时间涨痛向如释重负转化之后,她们方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温柔之乡,直挺入睡……尿桶里的条幅被挑了出来,字迹若隐若现,却难以分辨,不外走什么路做什么人、什么宽什么严之类。条幅在冒了一股热气之后,很快冻在泥地上,泥地又镶上一层珍珠,珍珠凝结的差不多没有任何瑕疵的田黄玉……

         
                    2
于是,一个小型奥林匹克鼾声运动会拉开了序幕。
运动会没有规则,没有裁判,人人登场献技,无论个人优胜赛还是南北大炕对垒,谁执牛耳完全靠各自的功底和临场发挥。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享有充分自由,这种自由是从胸腔到喉咙到口腔到鼻腔到胪腔的密切趋动展现的,各个有着深厚的功底,心灵的默契,一点不亚于西南女子大歌的多声部无伴奏合唱,而且带着每个人的温热,完成着吐故纳新的全过程,承载着虽然朦胧但却是最深层的潜意识;同时又极具个性,如此地千差万别;从中可以感受到人体支点的散落,消耗殆尽的力的悄悄集聚,受损神经的慢慢修复。
百里玉妆说什么也睡不着。用当地人的话说她还“毛嫩”,绝没有大姐和阿姨们的那种修炼。这不,南炕的陈阿姨首先发难,几乎头颅还没沾到枕边鼾声先启动了,第一声鼾的启动可以和百米起跑线上的刘易斯和约翰逊媲美,快速,突然,猛烈,把玻璃窗连同上边蒙着的塑料布都震得哗哗作响。紧接着便是长久地憋气,一秒,两秒,三秒,差不多半分钟吧,又“哏喽”一声,玻璃和塑料布再次哗哗作响……又像豹式坦克从远处开近,突然熄火,静默一阵,又突然发炮……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这,并不违背某位“伟大哲人”对“真理”诞生过程的描述。她丈夫健在,再婚繁衍的儿女成群,大闺女已经十七八了。可是第一回嫁人竟嫁出了毛病,偏偏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一九四九年这位军官逃往台湾,抛下了她。这还罢了,又出身于地主家庭,反动军官太太加上地主婆,理所当然从骨子里“反动”。在昨天的批斗会上,被仇广军用军用翻毛大皮鞋踹得钻桌子,脸也掴肿了,可是,觉,却睡得香甜。
“这人,到底怎么了?”百里玉妆叹口气,模糊地想,做了一次纵轴运动。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现在的一切都颠倒了,乱套了,从前认为的友爱变成了仇恨,从前认为的真理变成了谬误,总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鸡下蛋了,母鸡喊早了,砂锅捣蒜了,蚂蚁长出象牙来了,公狗母狗长出犄角来了……不然,陈阿姨,身为城关镇镇长的陈翠珍怎么会戴上那么多反动帽子?那些大老爷们怎能下得了脚踹向一个柔弱的女人?那些大老娘们怎能下得了手狠掴女人倍加呵护的脸?而且这是一张女人气十足的脸,特别耐看的脸,总那么笑容可掬的脸,慈眉善目的脸,给人一种信任感的脸。她是个媚力十足人见人爱的女人。
“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百里玉妆悲哀地想,“人,到底有多大承受能力?”她感到双脚奇痒难耐,就慢慢蜷起腿用手掐,在褥子上蹬,双脚相互磨擦。一不小心擦出了湿渌渌的东西,摸摸,凑鼻子闻闻,有腥味儿,才知道是脓血,于是由奇痒难耐变成了钻心疼痛。“这脚冻出病根了,怎么穿了厚棉鞋还冻!唉,脚也不争气!”越发睡不着,或许听陈阿姨的鼾声能够减少一些疼痛。
她替陈阿姨害怕,担心陈阿姨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憋死。这气,憋得实在太长久了,半分锺,兴许一分钟,两分钟……每次憋气,她的心都要悬起来,直到新的迸发和震撼结束才稍稍放下,但仍怦怦地跳。大约,把一只小鸟放在大鼓上用力敲击,其惊恐状就是这种情形。她感到一只大皮鞋踢向她……“那些书籍被厮翻出来了……但,不会,不会的……有他,有他呢……”
北炕也不示弱,打鼾的,吹气的,咬牙的,哭的唱的此起彼伏。但她们都无力和南炕相抗衡,光陈阿姨一个人的声势足以盖住北炕一大邦人。不过,北炕的重量级人物才刚刚登场,且更具特色。
太阳一出吐彩霞
树上小鸟叫喳喳
小鸟张嘴要吃饭
哭着喊着找妈妈……
实难想像,一个梦中人在唱戏!虽不字正腔园,却韵味十足,完全是驴皮影热辣的高腔,而且是在没有掐半拉嗓子的情况下唱出来的。很奇怪,白天,人们根本没有听她唱过影,甚至在饭前高呼祝愿、唱“天大地大”时也只能听到在嗓子眼儿嘟囔一句半句含混不清的音节。同屋的人原以为搞恶作剧,在她唱兴正酣的时候曾用力捅她,好不容易捅醒,可醒了以后叨咕句什么又浑然睡去。等到白天问个究竟,她根本不知道夜间发生的事;大家先是疑惑,继而暴发一阵轰笑,轰笑过后便是许久的回味,许久的谈论,勾起一丝温情,一丝轻松,从而暂时缓解一些烦恼。当然,“太阳一出吐彩霞”“小鸟叫喳喳”“小鸟张嘴要吃饭”等等成了众人劳动时哼唱的小调,如果校部的人不在场,唱得更欢。所谓小调,到了众人嘴里早已变成了花样翻新的怪腔怪调。每逢哼起这些怪腔怪调,快乐归快乐,忘形归忘形,但不难发现女人们眉宇间掠过的凄苦之情。女人们都在思念自己抛在窝中的小鸟,还有小鸟妈妈的妈妈……
从此马洁有了个绰号――吐彩霞。不过后来有了点变化,有叫喳姐的,叫喳妹的,变着法地叫,不一而足。拿吐彩霞打哈哈凑笑话效果奇佳,更有心照不宣的涵义。相互取笑,找乐子,逗闷子,作践人,自我嘲讽,出洋相,如此等等的上层建筑成了一种隐蔽文化,犹如巨石压迫下的一株小草,拧着向上生长,竟然开出了夺目的狗尾巴花。吐彩霞正经八北火了一把,成为一个时间统领潮流的人物。不过,只是个暗流而已。

           3
月光在女人的被子上闪烁,轻拂。远处不时传来野狼的长嗥,猫头鹰的惊啼,雌雄夜鸟东一声西一声的唱和。梦里奥林匹克大赛几近偃旗息鼓。
忽然,百里玉妆听到踩踏积雪的响声,“大皮鞋!”差点惊叫起来,掀被缝向外看,见一束光柱在窗上晃动,赶紧蒙住头。仔细听,响声渐渐远去,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捂住胸口。
很快,疲劳和困倦攫住了她,于是头脑混沌了,粘稠了,凝结了,也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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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回复 yiyi10 2011-3-29 11:15
抱峰拜读你的大作,有时间一定了来,接着跟读...
回复 抱峰 2011-3-11 17:33
谢谢今又是、听雨先生的鼓励。更谢谢指导。
回复 今又是 2011-3-9 23:40
非常好的笔头,生生少了一件什么物什,要不会是非常好的文章。继续努力。谢谢楼主莅临欢迎来到“纽网”。
回复 听雨潇潇 2011-3-9 07:47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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