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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1721 次阅读2011-3-11 17:29 |个人分类:长篇小说|系统分类:女性世界分享到微信

 4 昏话昏喻昏睡人 惊天惊地惊鬼神
   山坳里的狗来了精神,从东西南北中狂叫起来。叫声有粗有细,有高有低,有老有嫩,有的为了应景,有的向主人表达忠心,彼此呼应,一阵紧似一阵。
表演者用笛子一问一答,缠绵悱恻,凄凄惨惨戚戚,宛如王二姐在荒郊挖野菜思念丈夫的哭诉,催人泣下。
“‘瞎子狠,瘸子愣,要想打架独眼冲,独眼冲还怕不要命!’连命都不要了怕什么狗!我问你,你们学‘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就饭吃了?”
       
1
严冬的大地、山岳、河流、草木、屋舍白天积蓄少许热量,入夜渐渐释放,黎明前几乎消耗殆尽,于是昼夜间最黑最冷的时刻来到了。
女人们对付这样的寒冷并不是没有办法。除了蒙头而卧,还普遍并被,把两个人的被子摞到一起同被而眠,相互传递体温。俗话说“盖了千层厚,不如两口子肉贴肉”,虽非两口子却能收到肉贴肉的奇效。还可以蜷起腿,把冻僵的脚提到被子中部热量较集中的地方用手捏揉,使之尽快缓暖过来。为了找个投缘的人正南八北重组了几回。百里玉妆是个姑娘家一直不肯,李瑞珍瘦小干枯热量少,没人同她俩打伙计,今晚结成对子实属非常。
百里玉妆刚睡着,突然,?牛蛋子山响起了敲击铁轨、吹哨的声音:“当当当!嘟嘟嘟!”
有人高喊:“起床起床,紧急集合!”
接着,“咣当”一声打开门锁,一个人带股白色寒气搡门而入,用手电筒在南北大炕上照射,“起来了起来了!”听得出,这是裤腰带拴钥匙的马桂萍,马桂萍叫道,“快点,别磨蹭!别装死狗了!怎不开灯?”摸到灯绳,叭嗒叭嗒拉,没能拉亮电灯,竟把灯绳拉断。
“刚睡着,瞎折腾什么,不让睡觉了?敢情有人白天扎热炕搂老爷们!我们受苦大累!”吐彩霞腾地坐起,揉揉眼,索性端起手电筒对照。吐彩霞的支持者也拿起手电筒,几股光柱齐聚在马桂萍脸上,马桂萍象屋檐被照射的麻雀睁不开眼,不巧绊在尿桶上,绊了个趔趄。“起床了起床了……”骂了句不堪入耳的粗话,敞门扬长而去。
“关门,死母狗!”吐彩霞高喊。
轰地暴发一阵笑声。这笑声还挺复杂,有人开怀大笑,有人会心地笑,有人想笑不敢笑,有人不屑一笑,有人以骂代笑,有人打哈欠顾不得笑,乱乱轰轰,吵吵嚷嚷。
“吐彩霞,”笑过,有人问关门的吐彩霞,“她搂谁的老爷们……”
“诸位有所不知,昨晚我去伙房打水看见她老爷们来着,那位县革委会委员……马开达、仇广军正陪喝酒,马桂萍忙上忙下,脸蛋子喝得象猪肝。”
“养汉老婆下的!”
 “简直不知道吃几碗干饭了!”
“屁眼儿美朝天了!”
“屁眼儿夹扫帚――混充大尾巴鹰!”
“臊裤裆装琉琉球――混充下蛋鸡!”
“臊裤裆装耗子――混充下崽猫!”
…… 
有吐彩霞挑头,女人们得着便宜借机发狠,怎么贬排怎么骂。
“这个家伙,剥了皮我认得她瓤,”乐过,李瑞珍说,“她原是印刷厂工人,越牙碜的话越敢说,越不要脸的事越敢做。平时把男人那点玩艺儿……挂在嘴上,在男人面前尤其在当官的面前更逞人疯,说脏话彩话老蚧吃蝇子――张口就来,句句不离男人女人那点方寸之地。有一回见她向军代表献媚:脸通红,眼放光,胁着肩,拧着腰,浑身没四两肉,乱哆嗦乱颤,还一根根捏人家军装上的落发,恨不得贴在身上嗍嗍舔舔,旁边的人看了恶心赶紧躲开,弄得军代表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在村里,没当工人的时候经常和男人们推牌九,一推推到天亮,困了就横七竖八大腿摞大腿躺一炕。别打岔……还有好戏……有个男人说:‘你把我这……拨拉硬了,给你个猪头。’她说:‘当真?’那男人说:‘当真,刚杀的猪,猪头都扒好了,喷香!’她说:‘大家敢担保吗?’大家说:‘敢!’众目睽睽,她就……可是,怎么也……拨拉不硬……后来,干脆褪掉裤子……这是人干的吗……最后,你们说赢了还是输了――赢了!不过赢了可是赢了,以后七天没上牌场……为什么?害臊了?没脸见人了?都不对,是撑的,撑拉稀了!拉的都是油,猪油,那个扒猪头太肥了……”
女人们暴发一阵轰笑,笑得拍手打掌,前仰后合。连陈翠珍青紫的脸也笑得扭曲。
李瑞珍说:“哎呀,恶心,说到她,我的嘴都嫌脏。”
“不是瞎编的吧?”一个女人问。
“瞎编的?我亲耳听她们村的人说的……我说,老姐妹,你是不是也想吃猪头,扒好了的……喷香……”
吐彩霞说:“等等,还别说,昨晚他们下酒的就有猪头肉。准是马桂萍赢的!你们谁想吃就赌上一把,举手报名……”
都推荐别人报名,相互取乐。
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穿衣实在有些困难,好在紧急集合不止一次了。一人一个手电筒,两端用细绳拴住,夜间紧急集合挎在肩上,犹如一人一杆短枪。有手电筒帮助,女人们一边说笑一边穿好衣服。但找鞋颇费周折,昨晚电灯暴裂纷纷争着小解,把摆在地下的鞋踢乱了。
轰笑,叫骂,忙乱,终于穿戴齐整。
百里玉妆套上李瑞珍的毛线袜,穿好鞋,跺跺脚,挺合适,和大家来到屋外。

                     2
马灯昏黄,电光闪闪,人影幢幢。屋外早已列好队。山坡上不好立脚,都找个相对平整的地方站着。为御寒,纷纷跺脚,掩嘴,捂耳朵。
仇广军身穿军大衣,头戴栽绒军帽,向女人们吼道:“怎么搞的,磨磨蹭蹭!想抗拒改造吗?!”
没人吭声。
“说说,为什么让大家等着,什么军事化!要用八抬大轿请吗?!是黄花闺女吗?!还得现上轿现扎钱子眼儿!!”
没人吭声。却有人暗自叨咕:“别打击一大片,这里真有黄花闺女!”
仇广军不依不饶,倒背着手,大皮鞋踩得积雪吱吱作响,等待回答。
“报告!”吐彩霞高声叫道,“灯泡让风撞碎了,灯绳让马桂萍拉断了,还算快的!”
仇广军嘎巴嘎巴嘴:“看以后再敢磨蹭……大家听好了,今天,噢,今晚,还没过夜呢,宣传最新指示不过夜嘛!今晚是大家表忠心的时候,到各村去宣传最新指示!”
 吐彩霞问:“什么最新指示呀,我们……还没学到呢……”
“什么最新指示……”仇广军挠脑袋,“夜间广播的……”
男人们开始发难:
“什么内容呀?这还保密?黑灯瞎火,天寒地冻,搭半宿觉不白折腾么!”
“老乡正在热炕头搂老婆睡觉……别搅了美事……吓蔫了……”
“严肃点!”仇广军听越说越下道,立刻加以制止。
山坡上的人哧哧地乐。
“乐什么?不严肃!这是个态度问题,大是大非问题!谁再敢打哈哈凑笑话就把谁揪出来!不识好歹,登鼻子够脸!”
这时马开达走近前,面向大家,两脚的重心左右移动,慢条斯理地说:“目前还拿不太准,大意是抓革命促生产方面的,无产阶级专政继续革命理论方面的……因怕发生差错,暂时不公布为好,关于最新指示一个字也不能有差错,一句顶一万句嘛,这是非常严肃的事,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今晚主要是造声势,打前战……嗯,也检验军事化水平……等明天听广播记录清楚了,再到各村细细致致地讲解。还有疑问吗?没有了,那好,希望大家以饱满的政治热情投入战斗,宣传最新指示也是一场战斗……具体怎么行动,请广军同志布置。”
仇广军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郝振海立刻把马灯举到仇广军面前。仇广军不愿照自己的脸,拨开马灯:“宣传最新指示是非常严肃的事,不许打哈哈凑笑话!谁还说话……再说话就把他揪出来!现在我宣布各连的任务。一连向东,到铁门关,女重点班夹在中间;二连向西,到黑水峪,男重点班夹在中间。注意纪律,要造声势……嗯,现在报数!”
各连各班纷乱报起数来。总差三落四。
“报完了?怎么还乱嚷嚷……把打哈哈凑笑话的揪出来!”仇广军说,跨一大步,怒视黑鸦鸦的人群。
各连各班终于报出了数目。
“好。去多少回来还是多少,少一个拿连长、班长是问。有些人,我不说他心里也明白,如若捣乱加重处罚。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仇广军说,“对了,锣、鼓、镲、喇叭都齐了吗?”
“齐了!”大家胡乱敲打一通。
队伍中有人故意打个大哈欠,说:“哪有喇叭了,上回摸黑,吹喇叭的摔跟头,掉山沟里了……别的喇叭倒有,是秫秸秆儿做的,笛……”
“对对,吹得好着呢,不信叫他吹吹!”
“道上吹去吧,”仇广军发令,“同志们,出发!”
于是,由锣鼓、马灯、手电筒光柱、噪杂人群组成的队伍,依椐某位大军事家“一点两面”的战术,以?牛蛋子山为中心,向东向西,犹如会发光的大蛇,探头探脑爬进黑暗无边的洞窟。
仇广军对路线的选择十分满意。自认在部队练就了颇高的军事素养。军大衣裹着粗壮的身躯,军用翻毛大皮鞋踏得残雪作响,不时踢飞冻结的碎石;碎石崩在郝振海脚踝上,疼得郝?海呲牙咧嘴,不得不跟在后边。
但不都象仇广军那样英武豪迈。人人缩脖端肩,袖手,机械地向前挪步。锣鼓敲打得也不起劲。
仇广军拉过郝振海说:“别殃打了似的,叫他们打起精神来!”
郝振海跑前跑后强调了一回,却难奏效。
但是,山坳里的狗来了精神,从东西南北中狂叫起来。叫声有粗有细,有高有低,有老有嫩,有的应景,有的向主人表达忠心,彼此呼应,一阵紧似一阵。
槽旁打瞌睡的驴竖起耳朵,刨蹄吼叫,吼声又顸又直又响。
林中的宿鸟惊恐逃蹿,奋力拍打翅膀。猫头鹰眼里发出的绿光难以和手电筒光柱对抗,在一阵慌乱过后躲进崖缝,把头埋入翅膀。所有鸟类都咕咕喳喳乱叫,在黑夜中翻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公鸡的生物钟突然错乱,开始懵懵懂懂喊早。
“咚咚,当当,喳喳,呜呜,汪汪,嗷嗷,噗噗,咕咕,喔喔……”人畜禽鸟立体声大演奏大合唱热闹非凡,堪称样板中的样板!
大队人马也亢奋起来。
到了村头,郝振海闪在一旁,立在石头上,扯开嗓子带领大家喊口号:“最新指示到山村――坚决落实!”“抓革命促生产――坚决落实!”
郝振海喊口号有一绝,比如喊“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能把“敌人不投降”几个字拉得又长又飘,久久在空中缭绕,等到喊“就叫他灭亡”特别是“灭亡”二字,喊得又粗又急又短又突然,是用一股憋足了的气流从两唇间挤出的,其情形有点象打足了气的轮胎突然拔掉气门芯儿。
今晚郝振海喊“坚决落实”故意加强了节奏和力度,而,无论怎样卖力领喊,回应者廖廖,七零八落,以至有人干脆作了省略,把“最新指示到山村――坚决落实”喊作“嗷嗷――落实!”因为人多嘴杂,男女声搭配,倒也收到一定效果。
其实郝振海心里也窝囊,带头宣传最新指示却不知道最新指示是什么。不过头脑灵活,照样能编出新词园满完成任务。对此,仇广军颇为满意。
锣鼓声、呼喊声、吼叫声连成一片,直冲夜霄;斑驳的大蛇直抵山坳。那两位吹秫秸秆儿的老兄特别来劲儿,一边吹,一边摇头晃脑,扭秧歌,把“天大地大”吹得活龙活现,抢尽了风头。能把秫秸秆儿吹到这个水平实属罕见。秫秸秆儿外皮坚韧,能根椐需要削制薄厚,共鸣腔可小可大,原材料俯拾皆是,最具乡土气息。
李瑞珍拉着百里玉妆的手,边走边说:“注意,别磕磕绊绊,脚下有冰。”
“阿姨,”百里玉妆先是大声,然后悄悄喊了声妈。
“妈――我年轻,在前面拉着您。”
“不用。抗日的时候走夜道是常事。你围巾没围好,来……”
李瑞珍帮百里玉妆围好围巾,“把嘴也围上,暖和。”
“嘴还留着喊口号呢。”
“反正没人听。哼,这么折腾大家,作孽!”
李瑞珍向身后喊:“马洁!”
“到!”吐彩霞机灵作答。
“过来,你和百里姑娘搀扶陈阿姨,千万别让她滑倒了。”
吐彩霞和百里玉妆架起了陈翠珍的胳膊。
山坡挂着十几户人家。尽管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却没有一户亮灯。
吹秫秸秆儿的哥们跳上村头的碾盘,把碾盘当舞台。虽然只有两个人表演,可是完全顶得上一个剧团。灯光是无数手电筒光柱,由观众随意调节,愿意特写脸的照脸,愿意特写身段的照身段。布景是长城和燕山,无边的夜空和星斗。
这回不再吹“天大地大”,吹了曲《王二姐思夫》,是评剧的前身,大口落子。表演者用笛子一问一答,缠绵悱恻,凄凄惨惨戚戚,宛如王二姐在荒郊挖野菜思念丈夫的哭诉,催人泣下。大家形成个园圈,把表演者围得严严实实。听到这久违了的曲调,村舍里竟然倾家出动,组成了外围队伍,其中不乏抱小孩的女人。
不知是谁亮开嗓子唱起来:
  八月秋风冷飕飕哇
  王二姐北楼哇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一去六年没回头……
  瘦得二姐皮包骨呀
  这胳膊的镯子打出溜哇
  头不梳颈不洗好像大车的轴哇哎哎咳呀……
吐彩霞爬上碾盘,解下自己的红围巾系在一个演奏者的腰上,腰前搭拉一节红穗,红穗随腰身飘摆。
表演了《王二姐思夫》,又表演《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门此景难相忘,
此恨此忧空惆怅……
依然是爱情故事。吐彩霞在碾盘下伸大巴掌与笛声唱词配合,胡乱演示故事情节。
连仇广军、郝振海都看得如醉如痴。仇广军扭起牛腰,张大嘴乐,小声哼哼;其实也是个笛子演奏高手,对王二姐思夫等等的大口落子唱段熟之又熟……
后来郝振海偷偷捅仇广军:“……是不是该回去了?”
仇广军如梦方醒,打个愣怔,忽然大喊:“别闹了,严肃点!回去,整队!”
这才打道回府。

 3
半路上,郝振海突发奇想,向仇广军提出个建议:“有一户看林人是个盲点。能不能去一趟?”
“当真?”
“是。前面不远。道不太好走。”
“认得路吗?”
“前边不远,到了一棵大银杏树,拿手电往上一照就看见看林小屋了。”
“前面带路!”
……大家完全没了一去的劲头,只顾用手电筒照脚下,恨不得立刻钻被窝。
来到大银杏树下,郝振海用手电筒向上照。小屋外垒一圈石头矮墙,墙上插满酸枣棵子,酸枣棵子的尖刺把小院封得很严实。有个栅栏门,用粗绳套拴住。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大银杏树。队伍在看林小屋下面排成个曲折的一字;背后是陡坡,陡坡下是紫荆、榛子、酸枣等灌木丛,大家战战竞竞立着,生怕坠落。
仇广军站在栅栏门前向大家说:“这是一户看林人家,过去宣传最新指示没来过,今天要消灭这个盲点。来,锣鼓先敲打一阵。”
可是,锣鼓刚响,从栅栏门缝钻出两只大狗,并不声张,直取仇广军。仇广军毕竟训练有素,轮起大皮鞋招架。其它人等作鸟兽散,纷纷落崖。仇广军踢了一轮,大狗这才低吼,显示出特别能战斗的样子。仇广军眼急手快,迅速从栅栏门掰下一根大木棒,向大狗发起攻击,一边攻击一边吼:“砸烂你狗头!砸烂!”果然,一只被打在头上,另一只被打在腿上;狗从没遇到过这么横的主儿,唁唁叫着,向回跑。仇广军拿出“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气概,紧追不舍。
其它人在陡坡下挣扎,找鞋的,找帽子的,找围巾的,找锣鼓家伙的,呼号喊叫,乱作一团。
仇广军仍不解恨,拼力将木棒抛出,狗哀号一声,从此再无声息。他判断砸到了狗腰,也兴砸到了狗头。
喘息方定,仇广军发现军大衣撕个大口子,露出白花花的棉花。气不打一处来,一气这拨人被两只狗吓得屁滚尿流,“屎包一大群!”二气这家看林人胆敢放狗咬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不识抬举,思想反动!”
仇广军命郝振海集合清点人数,自己端开栅栏门,疾步冲到屋前,推门,门是拴着的,只一脚就把门踹开,端手电筒闯进,边照射边吼:“放狗咬最新指示宣传队,现行……”一时不知认定“现行”什么,已经到了炕沿前。屋里只有半截炕,炕里睡一个秃顶老头。
“还装睡,老家伙!”仇广军一把掀开棉被。
老头惊恐坐起。这才发现,蜷缩在老头怀里还有个八九岁精光肉蛋的男孩。老头连连比划,呀呀乱叫。小男孩噙着泪,向老头怀里缩,浑身哆嗦。
“怎么敢放狗咬人?!”其余人等也乱哄哄发问。
老头只顾比划,呀呀乱叫,过了一会儿,小男孩?着胆子说:“我爷是聋子,放炮都听不着……”说罢哇地哭了。
仇广军自觉没趣,吁了口气向小男孩说:“告诉你爷爷,以后不许再放狗咬人,咬谁都不行!”
老头突然跪在炕上梆梆磕响头,向仇广军呀呀叫,郝振海勉强能听出点意思,翻译:“他说老总饶命……我没钱……”
“什么饶命!谁抢你的钱!我们不是红胡子,我们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你听好了!抓革命促生产么,要斗私批修么……”
“仇校长,看来他真地听不着……”
“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仇广军转身向屋内外黑鸦鸦的人群喊,“你们这邦屎包,让狗都吓拉拉尿了!别看了,走走走,都走,集合!”
回来的路上,郝振海一再检讨:“仇校长别生气,赖我没搞好调查研究,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么,实在不知道这里住个聋子,还有狗……”
仇广军说:“不赖你。天亮你去趟村革委会,调查一下这个老家伙的成份,出身,是不是真聋,聋到什么程度,我们的同志必须提高警惕,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郝振海说:“好好,一定一定。仇校长遇事不慌,真勇敢,没有仇校长大家早让狗撕烂了。”
仇广军说:“‘瞎子狠,瘸子愣,要想打架独眼冲,独眼冲还怕不要命!’连命都不要了怕什么狗!我问你,你们学‘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就饭吃了?”话虽这样说,也有些后怕,不过在众人面前绝不能表现出半点怯懦。后脊梁已是精湿冰凉。
“活学活用,嗯,最差劲的就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为什么知识分子要好好改造?不好好改造把大权交给你们,工农兵能放心吗?俗话说‘宁扶旗竿不扶井绳’,能把你们这些井绳当旗竿立起来吗?不亡党亡国才怪了呢!”
“是……”
“我看透了,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等到苏修把坦克开进来都得望风而逃,再不就打白旗投降,当汪精卫!”
仇广军思绪难平。
他所带领的这支丢盔卸甲的队伍天亮前回到了大本营。为了掩饰狼狈相,在?牛蛋子山脚命唱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并且自己领唱。
众人丢鞋的丢鞋,丢帽的丢帽,崴脚的崴脚,扎伤的扎伤,怨声载道。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吐彩霞们倒有了事干。他(她)们把这件事当作一本评书演绎,有章有节,并编了歇后语,比如“仇广军传新经――夜思王二姐”,“仇广军战恶犬――独当一面”,“仇广军夜访看林屋――抢钱司令”,“仇广军夜耍大皮鞋――威风八面”,“仇广军一声叫――吓得狗儿拉拉尿”,“仇广军放大炮――聋子照旧睡大觉”等等。大家闲极无聊,巴不得集在一起凑热闹,于是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启迪,嘴里生花,编了一大串儿。故事和歇后语在各屋各炕各劳动工地悄悄流传,创编,还传到了县城,填补了城里人、包括县革委会常委的精神缺角,犹如嘴里抹臭豆腐,越叭嗒越香。对此,仇广军有所耳闻,脸一赤一白,又不好发作,只能王八撞桥桩――暗气暗憋了。
往后,提到宣传最新指示不过夜,无论县革委会大员怎样亲临督战,马开达怎样好言相劝,仇广军就是不为所动;若逼紧点,或有人说“夜思王二姐”“吓得狗儿拉拉尿”“抢钱老总”之类的话就骂:“日他亲娘祖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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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听雨潇潇 2011-3-11 22:58
写的挺好
回复 bqli 2011-3-11 17:37
这标题有点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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