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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罗姐的个人空间 //www.sinovision.net/?89584 [收藏] [复制] [分享] [RSS] 聪明的人经常要放弃解释。在许多人看来,解释就是掩饰。有时解释是不必要的,敌人不信你的解释,朋友无须你的解释。许多事情根本就无须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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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越来越小。。。

热度 13已有 2742 次阅读2012-5-13 09:12 |个人分类:博文转发| 母亲 分享到微信

母亲越来越小……阿忆   (经阿忆老师同意转发)
从北京德胜门出去,一直向北,过去是一条柏油马路,路的尽头是遥远的昌平县。10年前,北京申办亚运会,马路扩建成水泥公路。亚运会开完了,大家觉得还不过瘾,于是修成了今天的高速路。途中有个地方叫“双泉堡”,离德胜门差不多10公里。1964年,李荆璞少将跑马圈地,把那儿的一大片麦田划出来,盖了一系列高楼。恰在此时,我从母亲身体里分离出来,来到了人间。次年,刘华清和李荆璞带领所部,出德胜门城楼,沿柏油马路一直北去,迁入双泉堡大院。母亲抱着我,夹杂在这支人马中。
想我那年,必定不会知道这条人迹罕至的马路有多长,父亲又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他正在西安一所六年制的军校里读大四,我很可能一直依偎在母亲怀里,幸福地吃着奶,认为天下最高最大的,就是我母亲。她的呵护挡住了路途中所有的风。
我哪里知道,母亲将在这条路上奔波,耗尽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
这年秋天某日,29岁的母亲抱着我,踏着零星落叶,在我们当年居住的楼前,留下了这张照片。我站在母亲的右手上,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
像每一位孩子一样,在长大成人之前的很长时间里,我根本不知道母亲到底有多高,不知道母亲在这个社会中的确切地位。我们楼前60米远的地方,就是刘华清院长的将军楼,那时,他是海军少将,但在我的意识里,整个这所大院子却是我母亲的。
即使现在谈到母亲,我依然把她叠加在当年那座大院子的影象之上。

“文化大革命”爆发后,父亲从西安毕业,分配到北京鼓楼东侧的空军装备部。此时,母亲的大院子闹得太凶,我们只得沿着柏油路一直向南,迁入空后大院,避开了风暴。于是从1969年起,母亲开始在那条长路上往返奔波。每天早晨,母亲离开家时,天总是没亮,当她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夜空中已挂满星斗。而在床前晨灯和夜晚的星月下,母亲的身影被拉长了,显得无比高大。
母亲16岁参加志愿军,为联合国军战俘或交换回来的志愿军战俘演出。她那舞蹈演员的身型直到生我时,才遭到彻底毁灭。她心灵手巧,远近遐迩,当年家里大到书架、沙发、躺椅,小到服饰、灯罩、糖盒、娃娃头,都是母亲亲手制造的。母亲的素描、刺绣、烙画天赋,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使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比别人优越。当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在两张软纱窗上绣出毛泽东、毛诗、雪中腊梅时,母亲播种在我身体里的全部遗传基因产生了作用,我尝试着绣花、织毛袜、在碎纸上和白墙上信手涂鸦。
那一年,我3岁,我今天能记得的第一份夸赞,就是那年我听说自己如母亲一样心慧手灵。我在大人们的惊叹声中沾沾自喜,把这份天才推向了极端。只要没人注意,我就跑到邻居家,在他们墙上宣泄我的情绪。我甚至对抽水马桶也发生了兴趣,有一次吃饭,母亲找不到我,却原来我正推着马桶盖,用手在里面奋力地掏。我还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钟表和半导体收音机拆散,保证没人能把它们重新装好。在那个艰苦而又严于律己的时代,不知道母亲为我道过多少歉,又是怎样保护了我的好奇心。
从朝鲜战场到迁入双泉堡,母亲留下了大量旧照片。照片上的人憨态可掬,朝气蓬勃。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谁的母亲能有这么多好照片,于是我飘飘然,陶陶然,觉得母亲的确是一位伟大人物。
母亲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动物的女人会照顾人。母亲证实了这个推论,从小到大,我除了感冒发烧,从没得过其他病。与许多不到30岁便沉疴难起的天才比,我简直是太幸运了。但母亲爱动物的天性并未在我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我疼爱的动物多是些漂亮而可爱的。有段时间,我对一只相思鸟产生了厌恶,我喂了它近3年,可它见到我,还是恐惧地四处乱撞,经常碰破鼻子。我嫌它不聪明,而且是秃尾巴,潜意识里盼它飞走甚至死掉,好换一只新的。有一天,我给相思冲洗笼子,把喜欢的那只放出来,却带着讨厌的那只一并冲洗,洗得它浑身尽湿,冷得直哆嗦。母亲看到,大怒地责问我:“你不喜欢它,就非要它死吗?!”该吃饭了,母亲仍然坐在沙发里,用手心儿拢着那只相思,温暖着它。那一刻,我把相思幻想成了幼婴时代的我自己,站在母亲的手掌心儿上。后来,那只相思连惊带怕,还是死了,这加重了我的自责,认为跟母亲的爱心相比,自己有很大距离。
动物除了让喜欢它的主人觉得可爱之外,不能给主人带来任何实惠,所以喜欢动物的女人必有真爱,这种爱很少想到换取。有段时间,我想去加拿大留学,换换心情。母亲没有因为只有我这1个儿子而希望我会回来。但我却被复杂的感情纠缠着,考试和手续办得拖泥带水,三心二意,最终如愿以偿,没能成行。我不知道我真的离开北京后,会发生什么,但相信一点,母亲就像养小动物一样,没想要什么回报,想到的就是别出事,别死掉,活得更好一点。后来,女孩子是否喜欢小猫小狗,一直是我寻找配偶的重要标准。我在32岁的时候,找到了一位喜爱小动物的女人,她被出国的丈夫遗弃,孩子已经6岁。我当时还没有结过婚,但我把握十足地告诉她:“我妈一定会接受你,你身世悲惨,妈看电视看到悲惨之处,总是满脸泪花。”实际上,任何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攀高枝,我的母亲自不例外,但在母亲给我和妹妹的遗传中,同情心都大于世故心,因此我们都让别人攀了高枝。母亲起初掩饰着她的焦虑和不安,但最终竟接受了,并且相处得很好。

母亲认识好多字,让我羡慕不已。小学1年级时,母亲借来《高玉宝》,每天从那条漫长的柏油路上赶回家,便给我一字一句地通读,勾起我对文字的兴趣,使我懂得了阶级恨,民族仇。第2年,母亲借来《艳阳天》和《金光大道》,她读一段,我读一段,两人交错着读完,我成了班里认字最多的学生。3年级,凡是母亲借来的长篇小说,我看完都能从头复述到结尾,让母亲觉得心血没有白费。4年级放暑假了,母亲带我回双泉堡去玩,我这才忽而发现,和母亲走在一起,我竟和她一样高了。那一年,我1米55。
1年后,我突飞猛进,长到1米75,却发现母亲竟是那样矮小。
母亲有慧根,但参军前,没有机会念完初中。1978年,中国恢复重点学校制度,母亲已在我的学习辅导上,感到力不从心。她开始买《许莼仿几何》之类的参考书。有一次我们去书店,母亲够不到的书,却被我探囊取物般地拿到手里。
那时,我初一,身高1米83。
小时候,我作了错事,母亲喜欢长篇大论。有时候听时间长了,自然封闭起来,只见母亲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每逢那时,我虽不愿听,但又不敢说,只得站立在那里忍受着。但我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哪一天开始,这种关系倒了过来,每当我发现母亲有一个错误观点,我便长篇大论,古今中外,上下南北,说得母亲哑口无言。每当家里有什么大事,母亲拿不定主意,便来找我商量,我总是教训母亲一番,进而搞成一言堂。
有时候静下来,我会想,母亲怎么会甘于下风,容忍这种倒置呢?我是她曾为之换过尿布的儿子,曾站在她的手掌上咿呀学语!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天下的母亲都和父亲不一样,父亲被儿子超过,哪怕仅仅是身高上超过,多少会萌生出一些忧虑,但母亲恰恰相反,她生孩子的唯一念头就是——要孩子超越自己——无论是容貌身高还是智慧和事业。
母亲没上过多少学,因此寄希望于我,她宁愿我拿到学位后对她傲慢无理,也不会要我孤陋寡闻,一辈子听她长篇大论。
高中毕业了,我要报考上海复旦大学。我想,母亲一定清楚,实际上我只是想离开家,过自由的生活,这是那个年纪最通俗的想法。母亲一定是认真想过了,才决定不限制我,任鸟高飞。她说:“毕业后,你要是能留在上海,我们也就放心了。”
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我却发誓一定要考上北大,留在她身边。
当我以绝对分数考入北大中文系,当我再次以高分考进北大法学院作研究生时,我想最高兴的不是我自己,一定是我母亲。不是吗?母亲的理想有多高,儿子就会有多高;儿子的成就有多大,母亲的骄傲就有多大。

母亲奔波的那条路,从柏油路面变成了水泥路面,又从水泥路又变成了高速路,母亲也终于在1992年退休了。从此,她不再需要起早贪黑,在那条长路上奔忙了。她自我安慰地说,可以睡懒觉了。但是第2天,当我起床推开客厅门时,却发现母亲早已坐在沙发里。她奔波了23年,从没迟到过,已经习惯了黎明即起。
母亲报了老年大学,开始系统学习国画,很快技拔头筹,卖了大价钱。但她根本没有赢利头脑,有时候,别人买走一幅画,母亲会伤神好几个月,认为不该收人家钱。我终于认清了母亲,她奔忙了一辈子,除了不会挣钱,其他什么都会。
母亲一直风雨无阻,修到了研究生水平。我劝她累了一辈子,退休了还不在家清闲。她说,跑了一辈子的人,已经习惯了,停下来会死。大家都说,我继承了母亲无师自通的天分,学起东西来很快就会,但我自己最清楚,我唯独没继承的,是母亲的勤奋。跟她比起来,我35岁仍在停顿之中,而且习惯了停顿,恐怕一旦跑起来,反而会死。

有一次,母亲要回双泉堡,看看老战友。我说开车送她,但她要走时,我还没有起床(我们的起床时间相差6小时),母亲便拖着久疼的双腿,自己坐公共汽车走了。我很早就知道,母亲的灵魂就在我身体里,每当母亲发烧,我就会感冒,无论相距多远。这一次,我梦见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在熟悉的柏油路上,那人一会是我,一会是母亲,我们同样腿疼。不同的是,那人呈现成我,他的身体便越来越大,但变成母亲,她却在跋涉中越来越小了……
我不知道,母亲看到那条面目全非的路,会不会引起旧日不再的伤感。
站在母亲手上看世界的那段,是我们生命中最好的日子。那时,双泉堡大院里长满鲜花,我牵着摆头鸭子车,跟在母亲身后,看到金黄的花,便蹒跚过去,嗅那花香。我对那些鲜花的记忆不是颜色,而是音乐,因此在我个人的世界里,色彩和音乐完全是一种东西。今天,从德胜门到双泉堡的高速路两边,充满了楼群。但过去,我们的大院子就像一座孤岛,被绿色或者金黄色的麦地包围着,坐在屋子里就可以闻到夏日芳草的气息。母亲奔波的那条柏油路,从一望无际的麦田中穿过,直通北京城,马路两边的几户农家,平素就在路边的垂柳下,享受着空寂的蝉鸣。
但母亲的青春,却随着那条旧路的消失,永远成了过去。


1999年3月30日下午
北京东四七条四号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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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9 个评论)

回复 fenyan 2012-5-14 22:02
拜读
回复 theLinmingda 2012-5-14 08:33
jsnh:   
   拜谢
回复 jsnh 2012-5-14 08:29
theLinmingda: 情深意切。 赞叹!
  
回复 theLinmingda 2012-5-14 07:29
情深意切。 赞叹!
回复 lilin304 2012-5-13 22:03
jsnh:    谢谢光临!
祝朋友快乐! 谢谢回复。
回复 jsnh 2012-5-13 22:01
tiebo: 感动! 尊前慈母在, 浪子不觉寒. 母亲节快乐!
谢谢!母亲节快乐!
回复 tiebo 2012-5-13 21:59
感动! 尊前慈母在, 浪子不觉寒. 母亲节快乐!
回复 jsnh 2012-5-13 21:42
lilin304: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四方儿女,感恩不忘。祝母亲节快乐!
   谢谢光临!
回复 lilin304 2012-5-13 19:13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四方儿女,感恩不忘。祝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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