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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8)

已有 1078 次阅读2010-11-13 10:42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长篇小说)《刺刀与爱情》(8)

                   (2010正在修改版)

 

                                        张凤林  著

 

 

                              章 (8)

 

 

你作为卧床不起的伤病员,在这沉闷的病室里守望着窗外的雪景,总算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当你透过玻璃窗口看到了大自然中的一汪绿色——绿了的南山、绿了的河川,绿了的白杨树、绿了的草坪的时候,透过这绿色,你不仅感觉到了春的气息,你也知道,绿色代表着复活,代表着生命,代表着欣欣向荣。透过这满山遍野的绿,你知道各行各业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年轮的拼搏与奋斗,开始了创造。拼搏与奋斗、以及创造的社会碎片,在你思绪的海洋中拼凑出了一幅活生生的人世间的真实生活场景。你在这个场景上,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毁灭。形形色色的人们都在行为着同样的行为,万事万物都运行在同一规律的轨迹上,包括绿色和生命,何尝又不是这样呢?春天来了,大地披一身绿,有了这绿,才有鲜花,才有硕果,随之而来的便是霜打秋叶,遍地枯黄的景色。人活着,有风华正茂的青春时代,但是,谁也逃脱不了到头来白头躬腰,入土为安的结局。世间万事万物,谁能逃脱这个规律呢?……想到这些,你更是感悟到了人活着,其有限的生命是短暂的,在历史长河中,人的生命几乎是一瞬即失,短暂到不能再短暂了,正因为太短暂了,珍惜生命,珍惜生命的有限时间,珍惜人的生存权犹为重要,何况,你和你的病友们,却都是些在死亡线边沿上苦苦挣扎的伤病员呢!

你实在想不明白,在你入院前的前二十四床田参谋和高护士,为什么要用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他们不就是在太平间停尸床上犯了点生活作风小错误么?何况,人终究是人,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犯那种小错误的欲望,人如果没有那种欲望,人类本身,也就断种了,消失了。田参谋和高护士不就是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去实践了人生的本能和延续人类生命的欲望么?为何因了这点所谓的错误就得被批判,就得被关押,就得被组织上严肃处理,就得被迫自杀身亡……田参谋和高护士已经死了,死了的生命,再也无法复活,加重田参谋罪则的那首厕所小诗,却成为埋藏在活着者心灵深处无穷的回味,谁又能否定得了这首小诗,正反了人类本身的繁衍规律呢!你心中清楚,现实生活中,虽然到处都在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到处都在批判人道主义、批判人性论、批判维护人权等形形色色的与人、及人的生存有关联的西方化观念,实际上,既就是那些满嘴马列主义的无产阶段革命家,军事家,何尝又不是创造着千秋伟业的同时,也在用自己的亲身实践去享用那首厕所小诗中的乐曲的呢!你虽然已经成为住在陆军医院外科病室病床上疗伤的伤病员,你终究是通信兵出身,谁都知道通信兵是千里眼,顺风耳,你得感谢这通信兵职业使你知道了上层社会高级领导人的生活机密。尽管组织上一再强调那些机密是党和国家的最高机密,强调归强调,各种政策规定和法令,只能规范和限制人们的行为,却无法限制人们的思想、无法规范人们的记忆,为了在夹缝中生存,人们可以把思想和欲望深深的埋藏在记忆里,埋藏在心绪里,在表面顺应和迎合社会潮流中去行为,谁又能透视清楚每个顺应者内心深处的秘密呢!

由于是午休时间,你几乎已经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却有人声音很轻很轻地推开了病室的门,脚步轻轻地来到了你的病床跟前。你虽然睡意朦胧,连眼皮都未向起抬,仅凭着第六感管,你已经知道是兰花花拉过小凳儿坐在你跟前,默默地注视着你……兰花花的到来是你梦寐以求的向望。她已经来到了你面前,你也从睡意中已经完全地醒过来,你却继续闭合着眼皮,凭着心灵的感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你的兰花花很轻很劲地用她那绸缎般的手指在你手心上轻轻一划的时候,你才忽地的把她的手指攥到了你的掌心里,紧接着兰花花的另一只手,便很紧很紧地抓在了你握住了她手指的拇指上,她似乎在向开掰你的手指,她却用她的拇指在你手背很轻很轻地划着。你的心象鼓点一样咚咚地敲起来,你把眼皮偷偷地向起略微抬了抬,视线透过眼皮的逢隙很慢地向着她的脖颈滑下去,因了她倾着身子爬在床边上,她衣领很低地把胸沟清晰地显露在你的视线中,那洁白的肌肤,那活脱脱的小兔子……你情不自禁地把身子向她跟前倾过来,你虽然继续洋装睡着,因了你滚烫滚烫的脸颊已经贴到了她白嫩的胳膊上,她这才一下子握紧了你的手腕,佯装头枕在床边上注视你,用她那热得发烫的红唇轻吻着你的手指。你的兴奋已处在疯狂的边缘,你却狡猾地通过一连串似乎无意识间的隐秘小动作,把你掩饰在不易被临床的病友发现的伪装之中。你佯装地拉着熟睡了的鼾声,却望着她偷偷地一笑。你们已近在咫尺,她呼吸时气息的清香已经撩拨得你不能自理,你的手指已经偷偷地挪到了她那洁白如玉的脖颈跟前,在你指尖的摸索下,你感觉到了她那股火辣辣如炎夏火焰般的气息,也感觉到了她的心律通过血脉发出的节拍。你似乎是沉浸在梦境中,她也不知羞耻地佯装把头枕在你床边上小歇,已经把裸露的胸沟压在了你的手指上。你的肌肉发达的手指犹如蛇行般沿着她的肌肤与床边的隙间颤抖了下去……你感觉到了两座山,你的手指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山体在你的指尖下化成了轻柔的温水,浮游在水面上的小兔子,竟用那钮扣的红唇轻吻着你的指尖……她的脸颊已经很紧很紧地贴压在你胳膊上,她不仅用她热得发烫的红唇吻着你的肌肤,她那两排白豆子似的洁白的牙齿,也开始轻轻地咬住了你的胳膊。你并没有因了她轻咬时的隐痛而停止手指在她肌肤上的弹拨。你能感觉得出来,她的肌肤已化成琴弦,这琴弦在你手指下已发出美妙无比的音乐旋律,江河在你手指下随着旋律而哗哗勇流,大海在你手指下随着旋律而漩起深涛……一种神秘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浮上你的心头,兽性的欲念与她纯洁的肌肤在你心灵上点燃了渴望的火花,使你的意念很快地随着她的心律的节拍追逐向她躯体的隐秘部位……你已经几乎不能自理了。就在这时,陈护士又到病室查房来了,听到开门声的瞬间,你才动作利索地把手缩回来,继续佯装熟睡,你的兰花花也把头缩回去枕在了床边上,目光落在早就摊开在床边上的那本小说上。

陈护士脚步很轻地来到兰花花跟前,把你默视好半天,目光又落到兰花花已在看的书本上时,她才劝她回去休息,兰花花回报她一个苦笑,离开你回了她的病室。兰花花走了后,陈护士在你病床跟前伫立了很久很久。才拉起被角为你盖住袒露在床边上的胳膊,回了护士值班室。

 

铁拐李的媳妇翠翠再一次千里迢迢地到陆军医院寻找丈夫来了。她一到医院,便以伤病员亲属的身份住进医院招待所,把提包向客房一丢,直接闯到外科病区,找到你们病室,出现在铁拐李病床跟前,第一句话就是:

“你还活着?”

“老天不要我的命。”铁拐李说:“——你这么老远又来看我,把咱娘怎么安排的,你走了把她一个留在家里咋行?”

你虽然早就听说过铁拐李媳妇翠翠跑到陆军医院与卧床不起的丈夫闹离婚的事,今天,这种传说竟变作生活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你面前。她初进病室时,你还觉得这位年轻媳妇风尘仆仆的,面相还算随和,镶嵌在黑眉毛下的那对大眼睛,仍然显示着她的俊美和精灵……没料到这么一位纯朴的乡下女子,一进入病室就丢出了这么绝情的话。

翠翠开始抹眼泪了,说道:“我千里路上来看你,你不问问我路途上苦不苦,累不累,一开口就问你老娘怎么样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媳妇。”

“我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铁拐李虽然早被气得脸色腊黄,仍在忍气吞声地给翠翠说着抱谦的话:“结婚几年来,全靠你在家中照料我的老娘,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在心里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翠翠哭起来,说道:“你知道这些就好。当初,媒人把我介绍给你的时候,把你家说的天花乱坠,也把你夸到天上去了,一到你家才知道,你当兵后家里虽然是光荣军属,仅仅是背了个名份,实际上穷得连锅都揭不开。那时候,我总觉得既然已经结婚,就与你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你在外边干事业,我在家里种庄稼,两口子同心协力,不怕赶不上旁人家。可是……现在你倒好,为了当英雄,把自己的腿向汽车轮子底下垫,虽然得了个奖状,却落下一身残废。你头枕在枕头上好好想一想,人活在世界上,总得穿衣吃饭,而这吃的穿的,全靠劳动发财致富,全靠劳动维持生存。你现在虽然成了英雄,却成了废人,不但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你回家后,还得靠我来养活你。我养活你老娘一个,就已经够委屈了,再加上一个你,你说让我这日子怎么过,你还让我再活人不活人?”

她越哭越伤心,整个病室都是她的哭诉声。

你们其他五个伤病员,虽说谁也没吭声,却都躺在自己的病床静静的听着。渐渐的、渐渐的,斜对面临床上的马指导员心灵的伤口受到触动,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翻个身抹眼泪。

翠翠的每句话都犹如重捶敲在铁拐李的心灵上,他伤感、他哀怨、他悲愤,他却只能克制着自己,他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我也没尽到作丈夫的责任,在很多地方都对不起你。至于我的负伤原因,你不能这么说。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活着,那时候,眼看着一车弹药就要翻到人群中,如果发生爆炸,那么多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我能眼看着不管?”

“就你积极,就你思想进步。”翠翠哭泣着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当时车上又不是你一个人,既然那么危险,人家别人为啥不去抢险?当初你仅仅是个班长,坐在你身旁的副连长都没什么表示,你却跳下去用自己的腿堵车轱辘子。你跳下车去当英雄的时候,咋不想想你媳妇还在家里替你照看你老娘、替你吃苦受罪?”

铁拐李在无可奈何中说道:“那时候……情况那么紧急,根本不容我多想,我哪里会想起……家、想到家中的……老娘和你呢?”

“我知道你心中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媳妇。我这个媳妇的作用,就是你回家探亲时陪你睡几晚上,你离家回部队后替你照看你老娘。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翠翠哭泣着说:“既然我们没一点夫妻情份,还不如一刀两断,到法院办个手续,离婚算了,何必再保持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呢”

极度的愤怨反而使铁拐李平静下来,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他才问道:“——你这次千里迢迢到医院来,目的就是给我说这些?”

翠翠哭泣着说:“你怎么理解都可以,我只求你手拍胸膛想一想,我嫁到你家这几年,为照顾你老娘没少受罪,你现在又成了废人,我根本没办法再与你保持夫妻关系。求你看在我为你照顾几年老娘的情份上,就答应我的请求,咱们离婚吧,我求你了。”

面对这场疾风暴雨,你们都在病床上沉默着,病室里静极了,只有女人的哭泣声。

铁拐李在病床上挣扎着翻身坐起来,在愤怨中劝说起翠翠,没料到随着他的劝说,翠翠哭的更伤心,闹得更凶,她已经开始用最不勘入耳的话语骂起了铁拐李,铁拐李被激怒了,提起斜靠在床头上的拐杖,抡起来向翠翠头上砸去,翠翠早有防备,铁拐李刚把拐杖提起来,她就动作麻利地逃到拐杖打不着的门跟前,顿时一改哭泣不止的神态,冷笑着撒起泼来:

“尿泡尿把自己照照去,看你现在再有打媳妇的那种本事么?有本事来打呀,来呀,来呀!大英雄,你就那么一点出风头当英雄的本事,还能干啥?实话告诉你,你姑奶奶这次到西宁来,就是专门与你离婚来的,你不答应你姑奶奶的离婚要求,你姑奶奶叫你一天也不得安稳。”

铁拐李气愤到极点,用力把拐杖摔过去,翠翠躲开了,没打着。就在这时,护士长带着医院保卫干事来了,两位女兵强制性的把翠翠拉出病室,送走了。病室里静下来。这时,铁拐李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突然,他用苍凉的笑声打破了病室的平静,他狂笑了好半天才嗄然而止,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说道:

“人心呵、人心呵……没料到人的心竟是那么黑……”话还没有说完,泪珠已从他眼角涌流出来。

一直没表态的马车夫说话了,他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老李,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挽留,也是闲的。你既就把她挽留下来,今后还有你的好日子过?依我的意见,你还不如狠狠心,一脚把她蹬了算了。”

独眼龙插上话,说道:“让老李就这么答应与那个女人离婚,便宜死她了。现役军人婚姻受国家法律保护,老李不但是现役军人,还是立功当英雄的残废军人,婚姻更受国家法律保护,既然没办法保护夫妻情份,老李还不如向法院递一份状子,告她个不守妇道与迫害残废军人罪,让法院把她判上三五年,让她在劳改队收收野牛似的性子去。”

你没有说什么,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铁拐李,注视着铁拐李的神情,透过神情揣摸着铁拐李的内心世界。

铁拐李这才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吐了一口心中的愤怨,满腹悲凉地说道:“老马和老龙说的,我都想过了,无论离婚,还是把她送上法庭,都很简单,可是,与她离婚或者把她送到劳改队……你们都看得见我的身体状况,既就是活下去,出院后复员回家,自己连自己都顾不住,还怎么照顾我的母亲?我母亲老了,我这个当儿子的现在却……,我希望做好我媳妇的思想转化工作,让她回心转意,现在看来,我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我下狠心与她一刀两断吧,下一步……我的老娘亲……唉,我该怎么办呢!”

听着铁拐李这一席肺腑之言,你心里顿时沉沉的。铁拐李这一席话,完全是实心话,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该怎么办?能用什么办法,给他造就一条走出这困境的桥梁呢!……你在叹息,马指导员、老连长都在叹息,在叹息中,你才体会到人生在世,要走完自己的生命旅途竟然会是这么艰难!

你们都是伤病员,都是革命队伍阵营中的现役军人,现役军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面对铁拐李的生存状况以铁拐李遭遇的家庭风波,你们怎能不因此而在心灵深处产生波澜?特别是翠翠在愤怒与悲伤期间向铁拐李叙说的她家中的那种生存状况、以及对铁拐李前途与命运的分析,那一字字一句句何尝不是一声声重捶敲击在你们的心灵上?你们是革命队伍的现役军人,为了革命事业,你们在部队服役期间忘我的付出、忘我的奉献,在革命事业需要你们毫无代价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的时候,你们毫不保留的按照革命军人的天职去履行自己的义务,用生命和鲜血去完成自己对革命事业的承诺——当初的誓言。当你们在为革命事业实践自己诺言过程中,因了实践,因了付出而成为负伤者,成为陆军医院病床上的伤病员的时候,你们何曾忘记过自己的故乡,你们何曾忘记过远在故乡的父母以及方方面面的亲朋好友?你们都是卧床不起的重伤员,也是被誉为当代英雄的特殊人物。对你们而言,荣誉是一种荣耀,也是鞭策你们在即定的人生旅途上前进的动力?再一细想:“鞭策”二字,又意味着什么呢?不就是鞭挞么?荣誉的动力不正是驱赶着你们在革命旅途上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挣扎,向前拼搏么?伤病员终究已经成为了卧床不起的伤病员,危重伤病员虽然有活下去的希望,这希望终究已经很渺茫了,对这些人而言,紧锁着的天国之门已经为他们敞开,死神已经在向他们招手。既就是能告别死神而活下去者,终究已经残废,废者,废人也,废物也。即将走向天国,或者已成为废物的这个群体,既就是在鞭子的驱赶下在革命征途上去拼搏,去奋斗,还能为革命事业创造什么价值呢?反之,这鞭策——驱赶的价值何在呢?仔细想来,从古至今,安抚死者,安抚残废者,都是给活人看的。再向深层次中去思考,领导者用荣誉这个尺度首肯你们的人生价值,宣扬你们的人生价值,不也是用你们人生价值的鞭子,在驱赶更多的人们去走你们曾经体验过的,实践过的,为之付出过的人生之路么?不正是驱赶更多的人们按照支配过你们的人生价值观,去继续为革命事业去付出,去奉献,去流血牺牲么?就这些诸因素而言,革命事业只要继续一天,这种付出,这种奉献,这种流血牺牲就存在一天。付出者付出的结果,奉献者奉献的结果,流血牺牲者流血牺牲和结果,换来的又是什么?——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在继续,以上层领导者之间争权夺利为内涵的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还在继续,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胜利者在高台上频频挥手,欢呼者激动得热泪盈眶,紧接着便是国宴庆贺,对酒当歌,而付出者,奉献者,流血牺牲者,除过一步步走向太平间,走向坟场,还有什么出路?更为悲惨的还有付出者,奉献者,流血牺牲者的父母亲以他们的亲朋好友……你不会忘记,当初你们一腔热血,满怀忠心报国热情,胸前佩带着大红花,在锣鼓声中一步步走向革命阵营的时候,和平年代的人民政府对你们作过何等令你们信以为真的承诺和保证,而实际上,你们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态投入革命阵营后,在毫无保留地付出、奉献直至流血牺牲时候,你们何曾想到,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家人,会是铁拐李家中这种遭遇呢。

你已经深深地感觉到,铁拐李的遭遇以及铁拐李媳妇翠翠的那一席直戳铁拐李心窝子的话语,已在你及你的伤病员朋友们心灵上撕开了带血的伤口,从这条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与你们强咽在心里的苦泪溶汇到一起,已在你们心头上搅起不息的波澜,这波澜是一种流脉,是一种思绪,你们思绪的小舟,已在这波澜的风口浪尖上,驶向了那遥远的地方……你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谁没有自己的父母,谁没有自己的家呢!铁拐李为舍已救人成为了当代英雄,也因了负伤致残仍然躺在陆军医院的病床上,他家中还有个缺吃少穿的年迈的老母亲,她媳妇翠翠闹离婚,他参军的时候,当地人民政府何尝不是同样对他有过“保证安排好军属的生活”的承诺呢!现在,铁拐李虽然是当代英雄,他的老母亲却处在那种忍饥挨饿的艰难困苦处境中,他媳妇一旦与他离婚,他又卧床不起,他老母亲的活路又在哪里?……通过铁拐李的老母亲,你自然想到了你那失去音讯的母亲以及年迈的爷爷奶奶,尽管在报纸上看到过家乡西科河草原成为了农业大寨先进单位的头条新闻,通过铁拐李老母亲的生活处境,你何尝感悟不到自己亲人的生活处境呢,何况,你还在连队中吃大苦奈大劳流大汗的时候,就从探亲归来的战友那里,已经知道了所谓的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的那个遥远的牧区,仍处在牧民逃慌要饭中的内情呢!

铁拐李假若说能有活着走出陆军医院的那一天,他面临着丧失劳动能力后无力靠劳动吃饭,更无力供养年迈老母亲的困惑,他假若能活着走出陆军医院,他终究还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那条腿,而你呢!医生早就给你下了“判决书”,按医生的诊断,象你这种伤情,活着走出陆军医院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既就是保住一条命,能活着离开陆军医院,也只能终生以轮椅为伍,试想在那崎曲不平的科西河草原,靠轮椅生活着还能自由行动么?连自己行动都成为问题,如何还能谈得上靠劳动供养年迈的亲人?到了那种地步,别说靠劳动吃饭,既就是逃谎讨饭,恐怕连推轮椅者都没有人,人一旦活到了那种地点,出路又在哪里呢!……一想起这些,你心绪中不仅是凄凉,不仅是伤感,这凄凉和伤感何尝又不是一种绝望呢?可是,事已如此,无论你凄凉也好,绝望也好,无论你是哭,还是笑,你仍然得忍受着心灵上无法承受得沉重,在这没有希望的绝望中,苦盼着未来,憧憬着未来,咬住牙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有盼头,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去感受、去体味人世间的炎凉与辛酸。为什么活着,你却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在你心中仍然是个未知数。活着的你,只能在迷茫中去思考,去探索,去寻找。思考的思考,虽然是那么沉重,探索的探索,虽然是那么茫然,寻找的寻找,虽然是那么困惑,你知道,在这生命的沉重中,在这人性的变异间,你除过思考,除过探索,除过寻找,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为确保伤病员有个安静的休养治疗环境,陆军医院党委研究后决定:一、由医院政治处尽快与铁拐李家乡的人民政府联系,请求当地人民政府协助陆军医院做好工作;二、由医院保卫科女战士把铁拐李的媳妇翠翠看护起来,不准她再到病室去吵闹,不准她再去干扰伤病员的休养和治疗工作;三、外科病区医护人员应积极做好铁拐李的思想工作,防止发生意外政治事故(自杀事件)……

护士长把医院党委这一决定亲自向你们病室作了传达。传达时,她讲前两条时干脆利落,讲到第三条时,碍于铁拐李在场,她不便明说,只开了个头,便直接劝导起铁拐李来,铁拐李已经悟出了护士长说话的含意,便苦笑着对护士长说:

“请你转告医院党委,我虽然身处困境,我仍然相信党相信组织会帮助我妥善处理好这些事,帮我渡过难关。正因为有这种信念,我虽然身处逆境,却不是被困进绝境,心灵上仍然充满着希望。有希望也就不会在人生旅途选择绝路。”

你们谁都没预料到铁拐李会如此干脆利索地回答护士长,这回答即点出了问题的实质,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护士长很有感触地说道:“每个伤病员在走上革命征途后,都对祖国和人民的革命事业作出过贡献,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这个现实。人终究是人,凡是人,都有亲朋好友和各种社会关系,都有七情六欲,也都有活下去的欲望。可是,作为伤病员终究已经由完好无损者变成残疾人,出院走向社会后,要走完自己的人生旅途,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人活在世界上,不怕遇到困难,可怕的是,遇到困难之后,不能冷静的面对这个现实。对每个伤病员来讲,所面临的现实,都很残酷,甚至有时还是绝望。大家都想一想,既就是到了那种地步,不冷静的面对现实,又能怎么样?生气?气闷中加重了伤情,受罪的是你自己;求得亲朋好友的同情可怜,亲朋好友都有自己的家,他们还要顾及自己的生活,他们既就是表示同情,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靠政府和组织一次性安排好?国家这么大,而到处都是伤病员、失去劳动力的老人、孤儿、残疾人,国家能否承受得起全部安置的经济负担?也有人可能会认为,既然走投无路了,还不如自杀身亡,一死了之。对整个社会而言,死几个人,完全是小事一桩,特别是死几个伤病员,等于减轻了负担。可是每个伤病员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有不少人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伤病员负伤致残,已经伤透了亲人们的心,如果遇到困难后再自杀,不是在用刀子宰割父母的心么?当儿女的,无力在父母面前尽孝道,是客观条件限制,如果有意去宰割父母的心,这个当儿女的,是不是有点太自私,太无情了呢!所以,我认为,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得有社会责任感。一个人负伤致残后,如果承担着社会压力的重担,在人生旅途上继续走向前方,尽管在旅途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只要抗争,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每克服一次困难,自己的心灵上必然会收获到喜悦和微笑。克服困难者的亲属们,面对这艰难的收获,其心灵何尚不是一种安慰呢……”

护士长还在继续向下说,有人叫她接电话,她才离去。护士长走了,她的一席话,在你们心灵深处点燃了回味的火炬。你们都躺在病床上由这些话题而思考自己,对照着自己。整个病房里,没一个说话,没一个人喘息,在寂静中,好似听得见每个人在平静中思考时心跳的节拍……

 

铁拐李的媳妇翠翠虽然再没到你们病室来闹腾,关于翠翠的话题,围绕着翠翠的议论,却紧紧揪住你们伤病员的心。

护士长到病室来过之后,你们都在默默的思考着自己如何面对负伤致残这个现实的同时,也都静观着铁拐李家务事的发展趋势。一连好几天,几乎听不到翠翠的消息了,病区和医院对这件事怎么处理,地方人民政府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也没人向你们透露一点儿消息。你们只有躺在病床上,凭着自己的观察与理解,互相交流着看法,探讨着共同关心的话题。每次议论,话题当然由翠翠开始,碍于铁拐李的脸面,你们不可能畅所欲言,只几句话就结束议论,接下来,又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兰花花已经成为你的病床生活的重要组织成部分,只要有她守在你跟前,你就觉得心情愉悦,就觉得精神爽快。她虽然始终活泼得象只小鸟,然而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白中泛黄,黄中泛青,渐渐的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你心中明白,她的病情在恶化,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必然……一想到这朵刚开始绽蕾的花朵,眼看着将在无可挽回中被命运的恶魔所夭折,面对这一切,你只有沉默。每当你沉默不语的时候,兰花花却总是爬在你耳朵跟前嗲嗲不休地讲叙她孩童时代的故事。她喜欢看书,还在初中期间,就读完了《巴黎圣母院》、《简爱》、《普希金诗选》、《红楼梦》等一大批中外文学名著;她喜欢思考问题;她常想中国人为什么会是黄皮肤,植物颜色为什么大多数是绿的,天上的鸟儿与鸟儿交流感情时用的什么语言,这语言什么时候才能被人类破译……

你和病友们也经常当着兰花花的面谈论铁拐李媳妇的事。只要谈起这个话题,兰花花总是爬在床边静听着,从不插话,也不表态。即就有人问她对这件事持什么观点,也也是一笑了之。这笑,也算是最好的回答。然而,大家却不明白这回答的含意。

耳朵耳朵也到你们病房中来过几次,自从那次因多嘴多舌差点成为反革命的事件之后,他说话谨慎多了。你们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始终认为所谓的英雄都是在沽名钓誉,他从不屑一顾。而他自己,基本上没什么独立见解。活着就活着,活着有饭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就好。对他有了了解,他无论来去,你们都用不着关注他了。竟管你们病房发生过翠翠大闹的风波,他似乎并不太知道,来了,也从不提起,别人无意间谈起这事,他只是茫然一笑,天知道他在笑什么,然而他终究笑了。他在笑声中,也会发几句与大家正谈论的话题毫不相关的话题。

金大个与轮椅战士渐渐成了朋友,他们喜欢串病室,知道的消息也多,只要他们俩一进你们病室,你们便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不少新闻。关于铁拐李家乡人民政府已经派人赶到陆军医院调查处理翠翠一案的消息,你还是从他们嘴里听说的。据他们说:地方政府接到医院的信函后,很重视,由县武装部长、民政局长、法院院长组成工作组专程来处理这件事。他们一到,已经把翠翠抓起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你们全把目光转向铁拐李的病床,这时候,铁拐李不说一句话,眼角却淌下泪珠儿。

关于地方人民政府专程前来处理翠翠一案的议论越来越多,铁拐李虽然是案件的当事人,却一点也不知道详细内情,他天天都盼着护士长或者别的什么人能代表组织给他告诉点真实情况,可是,他的盼望一次次落空。直到这纷纷扬扬的议论在病房里传说了一个星期,有天上午,医生查过房之后,护士长才向病室领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据介绍,他们是铁拐李家乡所在县的武装部长、民政局长、法院院长。

三个来客坐定后,护士长才向铁拐李介绍说:“地方人民政府很支持医院的工作,接到医院的公函后,组成得力工作组已对老李的家务纠纷作了妥善处理,对李班长的母亲,也作了妥善安排,具体情况,由武装部的老部长给你谈。”

被介绍为武装部长的老头,拉着铁拐李的手,很有感情的说了好半天表示欠意的话,传达了县革命委员会和全体人民对英雄的问候,接着,才讲了工作组对翠翠一案的处理情况:铁拐李的媳妇破坏军婚,干扰英雄养伤治疗,从心灵上伤害英雄人物,已构成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铁拐李的母亲教子有功,也是全县人民的革命母亲,由县民政局修盖住房,安排生活费,并指派当地基干民兵轮流照顾革命母亲的生活……

听到这种结局,铁拐李沉默了很久没说一句话,后来,工作组征求他的意见,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才缓缓提出谁也没预料到的请求。

“你们不该判我媳妇的罪,她也不应该成为罪人。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能不能不判她,把她放出来,我答应让她离婚就是了。”

“哦……”武装部长说:“不但已经宣判了,而且已经押送回原籍劳改农场去接受劳动改造,怎么能再改判?”

铁拐李说:“你们抓她,判她,事先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终究是我的家务事,她的目的,也仅仅是要求离婚,你们却把她判的这么重……”

武装部长说:“法院是按中央文革公布的《公安六条》办案的,按规定,这种案子可以不惊动你,他们也有这个权力。现在该判的,已经判了,对你母亲也作了安排,你就安心养伤,伤愈后,少不了还得复员回来,对你的生活,武装部和民政局也会作出合理的妥善安排……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出院时,把伤残级别定高点,到标准了,民政局也好向上级给你多要点生活费。”

护士长陪着工作组走后,铁拐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在叹息声中,泪珠从他眼角淌下来……

你把病室中的其他伤病员瞅了一转儿,大家都没有说话,都在病床上默想着什么,就在这时,金大个跑到你们病室来了,他一进来,就神秘地对大家说:

“报告一个好消息,听说,给伤病员评定伤残等级的工作很快就要开始,据说,全院要以你们病室作为这项工作的试点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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