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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谍战小说《代号柳叶青》(连载)第一章:英格丽咖啡馆 ...

已有 599 次阅读2023-5-31 02:05 |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刚从旗袍店出来,程碧云径直回到家里,在化妆间换上她满意的花色旗袍。她左右顾盼着,觉得今天日子过得非常温暖而随意。她看了腕上的手表,还有半小时就要到英格丽咖啡馆和A支部的同志碰头。收拾完毕,她阔步走出大门,和煦的春风撩起身上旗袍的下摆,让她变得像少女般妩媚。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好让自己精神百倍。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她坐进车厢,在佣人们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这是民国三十八年的榕城福州,阳光三月,分外妖娆,路边静谧的大榕树散发出阵阵暖意,抬头仰望,榕树树冠如云,枝干交错,挺拔而结实。程碧云一边观赏着,一边想起自己在榕城整整战斗了十年,如今已人到中年,乌黑的头发上渐渐生出了几缕白发,那是长年的地下工作留下的痕迹。透过榕树茂密的枝叶,她看见远处精致亮丽的小洋房,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建筑师梁思成的独到见解,在中国沿海城市的大部分洋房都是西方的二流建筑。程碧云同意这个观点。有时她突发奇想,希望革命胜利后,组织上分派她去搞建筑,好让她这个中央大学建筑科毕业的高材生发挥应有的作用。如果有机会和林徽因这样的女建筑师合作,那才是莫大的荣耀!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话,是不是有浓厚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啊?应该不会吧,毛泽东主席不是叫潘汉年同志小开吗?和林徽因一起工作绝不会是小资情调。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丝丝笑意,为了避开坐在前排的司机和保镖的注意,她赶忙把眼睛微微闭上,让思绪在扑面而来的春风中任性地飞扬,不受现实的拘束,不受他人的随便干扰。对于常年已经习惯了孤独的程碧云来说,静静地沉思是最舒服的事情。在思考的同时,她可以回忆自己当初究竟为了什么才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的,是为了爱?为了一个她少女时期十分崇拜的男人,一个比她大十五岁的布尔什维克?好像不仅仅是。也可能是想离开合肥老家那个让她窒息的封建家庭,像巴金的《家》那样,她不敢肯定。总之,她对革命的理解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立竿见影,几乎就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逐渐地清晰地看到,她走在一个为劳苦大众而不惜献出生命的大路上。她掐指算了算,与红色相伴已经有二十个年头,其中的磨难与坎坷只有她一个人清楚,她不想告诉任何人,不想把自我的感受强加于别人,因为别人或许比她更为艰难。

 

渐渐地,她听见车后传来刺耳的警车声,连忙下意识地把手伸进精致的提包内,紧紧握住那只勃朗宁手枪,一直到警车超过自己的轿车,她才慢慢伸出手。看着警车远去的身影,程碧云倒吸了口寒气,好像消失在记忆尘埃中的往事又浮现出来,撕咬着那颗冰冷而脆弱的心。那是民国二十三年的一天清晨,和她一起生活了仅两年的丈夫被杀害于南京雨花台,那年,他们的女儿只有一岁。为了躲避特务们的追踪,她忍痛把女儿寄养在一个远亲家,不幸的是,由于缺少营养,女儿不到半年就夭折了。等到父母去世后,程碧云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和其他孤儿不同的是,她不能叫喊,不能撒娇,只有默默地在内心哭泣。时间一久,程碧云好像换了一个人,坚强又固执,细心又敏感,伴着岁月的流逝,她逐步适应了孑然一身,适应了一个牺牲者的遗孀所能承受的甜酸苦辣,甚至在极端危险的斗争环境下,她依旧保持着原先常有的乐观、温柔和幽默感。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司机说前面应该是堵车,程碧云顺便瞥了一下手表,离约定碰头的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她凝神注视窗外一棵巨大的榕树,枝叶繁茂的古树傲然屹立,在漫长的百年岁月里静静弥散着诱人的芬芳,无论夏日酷暑,还是冬天冷雨,这满城遍地的榕树始终影响着程碧云的心绪,让她变得果敢与坚韧。

 

直到车子启动,榕树渐渐从车窗外消失,程碧云才平静下来。不知不觉,她的手隔着提包的皮层触摸到了那把心爱的勃朗宁手枪。这支枪是一年前粟裕同志托人送给她的,一来表达对老上级遗孀的关怀,二来也是对闽浙赣地区同志们的一种敬意。程碧云拿到枪后左擦右擦,生怕灰尘玷污了它,时间长了,这把枪就成了她宠爱的宝贝,高兴的时候拿它出来在同志们面前炫耀一下。擦枪的时候,她经常想起送她这支枪的主人,当年南昌起义时他还是丈夫手下的一个班长,她和丈夫还没有结婚,他就腼腆羞涩地称她为嫂子。可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如今的粟裕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三军统帅,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连林彪同志都称赞说,七战七捷属于神仙创造的战绩。当一个战神毫无保留地赞美另一个战神时,就说明这个神具有超凡的魔力。程碧云常拿着丈夫的小圆型遗像,轻轻地告慰说,英杰,你知道吗,你当年手下的粟班长和林排长,快要率领千军万马即将解放南中国的土地了,未来的新中国就要像毛泽东主席所形容的,躁动在母腹中的婴儿快要降生了!英杰,你听到吗?

 

乘前排的同志不注意,程碧云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在心里责怪自己多愁善感,根本不像快要上战场的女战士。平时她的射击训练一直不合格,教练开玩笑说,程碧云同志只能在射程十米之内杀死敌人。这个极不入耳的评价让她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没用,那为什么闽浙赣区委的领导要让她做城工部副部长呢?难道因为她是革命家的夫人?如果真这样,那岂不太刺伤女人的自尊心了?程碧云努力寻找着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突然,她想起曾经的老上级林白同志说过的一段话,他说,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最大的作用,不是自己做得如何出色,而是要引导别人做得更好。换句话说,出色的协调和组织能力是一个领导人最需要的素质。程碧云对这一点充满自信,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是同学们的主心骨,指挥他们如何与校方反动政府的代言人周旋,号召他们和气急败坏的军警搏斗,有时看到同学之间产生小小的矛盾,她也能穿针引线,化干戈为玉帛。罗列了这些优势以后,程碧云开始萌生了一点得意,她知道自己的价值,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离碰头时间还有十分钟,程碧云决定小睡五分钟,这对她来说实在太宝贵了。迷迷糊糊中,听见窗外街市的喧闹声,她判断已经快到市中心,就放心地眯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报童的叫卖声,这是前两次她早已熟悉了的声音。程碧云张开眼睛,顺势轻轻伸了一个懒腰,她很快发现那家曾光顾过的电影院,门口挤着排队买票的男男女女。原来墙壁上张贴着美国电影《卡萨布兰卡》的海报,女影星英格丽·褒曼的动人表情让她心驰神往,忽然间,她联想起要去会面的英格丽咖啡馆。难道咖啡馆的主人,也就是A支部的书记方延同志,是英格丽·褒曼的忠实影迷?程碧云不禁哑然失笑。

 

车子拐了一个弯就到了英格丽咖啡馆。这是具有英式风格的两层楼建筑,上面安排客人进西式便餐,下面有咖啡座和小型吧台,户外的露天帐篷下也摆放了一些桌椅。咖啡馆的老板方延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等候着尊贵的客人。程碧云下车后先用手势打了个招呼,然后扭着杨柳细腰走上台阶。

 

你可真准时啊!林太太。方延说。

 

程碧云谦逊地说,学生来拜访老师,当然要准时了。上次你教我的英国式开局,我觉得不过瘾,这回你要教我开放式布局。

 

方延非常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程碧云踢着响亮的高跟鞋走进咖啡馆。她打量一下四周,终于发现了刚才在车上思考的答案,那是在靠门口不远的墙壁上,悬挂着英格丽·褒曼各种各样的剧照。她奇怪自己的粗心,怎么前两次来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程碧云观赏了一会儿,回头问,你是英格丽·褒曼的fans

 

方延羞涩地笑着点头,好像青春男孩的秘密被姐姐窥视到了,既幸福又尴尬。

 

程碧云顽皮地又问,追过她吗?

 

方延两手一摊说,被拒绝了。

 

啊?!程碧云故意把嗓门吊高,好让近旁的客人听见,说,看来你真的去过卡萨布兰卡。

 

当然去过,不过,都是在梦里。方延说。

 

程碧云一边朝靠近窗户的座位走去,一边打趣说,真羡慕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能做这样的梦。


你们女人不是更爱做梦吗?方延跟在后面说。

程碧云找到一个满意的座位坐下,说,像我这样的年龄,做恶梦倒是有,至于玫瑰色的梦嘛,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位男服务生用餐盘端着两杯红茶走了过来,程碧云立刻闻到了熟悉的芳香,惊喜地说,你前两次看我只点红茶,可能就断定我是不喝咖啡的。

方延神秘地笑了,然后掏出香烟递给对方。程碧云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方延用打火机替她点上,说,有些英国人也从来不喝咖啡的。

程碧云吸了一口烟说,我不明白那些英国佬,为什么喜欢在好好的红茶里放糖?我从小喝我们安徽的祁门红茶,就喜欢茶里的苦味。

方延接过女服务生递过来的万国象棋,打开盒子倒出棋子,接着,一边摆放棋子一边用权威的语气说,西方人不会明白李苦禅先生为什么叫李苦禅。只有苦苦品味,才能体会禅宗的意境。

万国象棋在棋盘上摆开了阵势,程碧云津津有味地观察着。方延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们女性朋友不喜欢中国象棋,就是因为中国象棋没有王后,我说得对吗?

对极了!程碧云兴奋地用左手击打了一下拿烟的右手,说,从高中开始,我就是女权主义者。你看啊,万国象棋里的王后,远远超过了车和马加起来的威力,真爽!

下棋开始后,程碧云眼睛横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抽烟难过死了!每天都要拼命刷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方延也小声调侃说。

就这样,两人边下棋边小声商量起今后要做的各项工作。方延领导的A支部一共有三十名成员,分成三个小组,方延自己又兼任情报组组长。按组织纪律,A支部只能由方延单独与上级联系。程碧云上个月才被任命为城工部副部长,两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从平级转变为上下级,对此,程碧云感到有一点别扭,她难为情地说,真不好意思,让你做我的下级,简直大材小用。

你做上级我求之不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方延挤挤眼睛说。


程碧云心存感激地看了方延一眼,在目前担任领导还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能得到同志们尤其是男同志的支持,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忽然,她感到不远处有个男人在注意她,但立刻判断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好色之徒。她避开那个男人的目光,说,你简要介绍一下,你们A支部另外两位同志的情况。

方延拿起王后,沿斜线占据了有利地形,说,除了我负责的情报组外,还有特勤组和后勤组。特勤组组长张船声,经验很丰富,是一位有着二十年党龄的同志,他的公开身份是私人拳击教练。后勤组组长曾惠康,精明能干,善于协调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对外公开身份是私人牙科医生。

程碧云为保护国王,来了一个王车长易位,说,可惜了,组织纪律不允许我和张船声同志有直接联系,不然,真想跟他学一学拳击,以后出门也就不需要保镖了。

不要急,碧云同志,我估计下个月,我们的部队就要渡江了。胜利后,你可以拜船声同志为师,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就能独自打败三四个男人。

程碧云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张船声同志的儿子我见过,应该叫张雨林,是鹤龄英华中学的学生。

是的,方延忧心忡忡地说,据船声同志讲,雨林好像爱上了同班同学张海玲。

张海玲?程碧云眉头一皱,努力寻找着记忆。

就是保密局福建站站长张耀清的女儿。

程碧云深深吸了一口香烟。

你说,方延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很伤脑筋?

问题不大,程碧云自信地回答。

方延大吃一惊,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两眼扫视了一下周围。

程碧云果断地用王后吃掉对方的马,说,我的祖父是淮军统帅李鸿章手下的将领,我的父亲曾经是北洋政府的一名司法官员,但我不是也参加到革命队伍中来了吗?

我的意思是,这样默许他们的感情,风险肯定会加大。方延担心地说。

程碧云喝了一口红茶,说,关键的问题在于,要一分为二,让张海玲自己去选择今后要走的道路,不能有半点勉强。至于她那个反动父亲,经过我们半年的观察,是无可救药了。我们绝对不能指望他能成为下一个傅作义。

方延详细介绍了张船声和曾惠康参加地下工作的经历,程碧云听得非常仔细,凭借敏锐的直觉,她努力捕捉方延有可能出现的纰漏。当说到英格丽咖啡馆的地下室时,她要求方延把地下室当作刊印《前进报》和《红日报》的印刷厂,两份小报每隔四天出一期,悄悄派送到各工厂、银行、高校等人员密集的地方,为吸引普通市民注意,等到晚上的时候,还要传播到大街小巷。

注意,程碧云提醒说,你必须每日清晨都要接收新华社播出的重要信息,以充实宣传《前进报》和《红日报》的具体细节。另外,下个月的重点应该放在学生工作上来,福州的大学和中学都有我党的地下支部,你们A支部要继续和他们保持联系沟通。由曾惠康同志负责,举办一系列的讲习班,给进步学生分析当前中国的形势,尽快把他们争取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商量好具体的工作流程以后,程碧云马上离开了英格丽咖啡馆。从方延那里她得到了极大的鼓励,觉得压力并不可怕,只要发挥自身的长处,就能事半功倍。坐在车厢里,她欣赏着窗外的晚霞,心中涌动起无限的似水柔情。她喜欢夕阳下山时那股隐隐的倦意,偏爱在太阳落幕后那份遥远的憧憬,同时,她紧张的心情也卸下了包袱,任微风吹拂起阵阵清怡。夜幕降临,快到林公馆了,程碧云稍微收敛起刚才的散漫,马上进入到下一个思考程序。她计划着将要完成哪些重要任务,首先,必须及时筹集到资金,为各支部的隐蔽工作保证足够的支持。其次,城外的游击队迫切需要武器药物电台设备,她要保证及时送到。第三最重要的,是通过地下电台,各支部来的敌情准确发送区委领导同志,同时果断执行总部的明确意图。林公馆的灯火通明照亮了程碧云的双眼,她仿佛闻到一股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儿,属于徽州风格的,酥嫩香鲜。她开始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黄梅小调,让整个车厢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不久,林公馆浮现在夜色朦胧的包围中,这是一座温暖柔和的西班牙建筑,斑驳朴实的墙面充满活力,红色的坡屋顶体现着地中海的独特风情。下车之后,她快步走进客厅,佣人们已经做好了晚饭。程碧云放下手提包,脱去外套,顺便询问了一下有没有人来过电话。佣人告诉她警察局的魏局长来过。程碧云赶忙接通了魏波家,接电话的是魏波,他问她是否也收到了汇丰银行福州分行行长黄非的舞会邀请函。程碧云告诉他中午刚收到,魏波很高兴,说到时候两人一同前往,在跳舞的时候拜托程碧云多带带他。打完电话,佣人们请太太进晚餐,一张椭圆形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碗碟和丰盛的菜肴,司机和保镖跟随程碧云走进餐厅,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接着,佣人们也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在林公馆里,程碧云手下共有一名司机、两名保镖、三名女佣,都是城工部精心挑选的地下工作人员。平时程碧云对手下要求极其严格,每个人都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有在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上才可以畅所欲言。同志们由此变得愈加成熟老练。吃完饭,程碧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里面布置得朴素典雅,富有浓厚的女性气息。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笑,尽情地宣泄外面受到的所有委屈郁闷,把内心世界里的甜酸苦辣倾吐得淋漓尽致。她偶然抬头,望见高高悬挂在墙壁上的遗像,那是林公馆的原主人林衡,一个爱国民主人士,生前拥有百万财产的富翁。程碧云怀着敬仰的心情,久久凝视着林衡遗像,想起他年近六十还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把所有财产捐献给组织,不由得钦佩之至。两年前,林衡不幸患上了晚期癌症,只能存活半年时间,闽浙赣区委领导为了能更好地利用林公馆的特殊地位,就指派程碧云与中年就已经丧妻的林衡登记结婚。林衡去世以后,程碧云辞退了原来的管家和佣人,全部换上了城工部的同志。

 

八点多的时候,程碧云静静地坐在躺椅上,佣人端上来的祁门红茶已经有些微凉。她猛然发现,连忙端起红茶喝了一大口。刚才警察局的副局长魏波引起了她的注意,从前几次的交往过程中,她发现魏波对国民政府的黑暗和腐败非常痛恨,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在魏波身上找到突破口呢?对了!如果能把魏波争取过来,就可以进一步扩大战果,最终策动福州国民党警察起义。想到这里,程碧云兴奋地来回踱步,好长一段时间她无法平静,于是就坐下来把剩下的红茶全部喝光。等狂喜的风暴过去之后,她开始思考,这个魏波与局长郭怀未的关系究竟如何?在三个副局长里面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与国民党保密局的私人关系究竟如何?考虑到这里,程碧云突然想起方延曾告诉她,警察局鼓楼分局局长薛勇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英格丽咖啡馆。现在看来,从薛勇那里说不定能得到她所要的答案。她迅速拨通了方延的电话。

 

方老板吗?我是碧云,上次你告诉我,鼓楼分局的薛局长到晚上的时候会来你这里。是这样,我的一个佣人,她想帮她哥哥在警察局谋个差事,我虽然和副局长魏波认识,但并不十分熟悉,麻烦你跟薛局长替我说说这事。

 

方延立刻答应,顺便与程碧云寒暄了几句就挂上电话。他看了一下手表,快到九点了,薛勇一般在九点整会准时到。程碧云的言外之意他很清楚,是应该打开警察局这个缺口,为解放军最终占领福州减轻负担。他准备好薛勇迷恋的雪茄烟,坐在两人经常聊天的吧椅上,静候这位常客的到来。

 

九点整,薛勇果然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不过这次他一反往常身着便服的习惯,穿一身警官制服走近方延,顺势边走边敬了一个礼。

 

去你的!方延戏谑说,今天怎么这副打扮?

 

没办法,开会开到八点半,连回家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薛勇解释道。

 

方延递给他一支雪茄,薛勇情绪顿时高涨起来,对着服务生叫道,老样子,苏格兰威士忌。

 

方延把程碧云拜托的事说了一下,薛勇说,没问题!到我这里做文书,如果他能力强,觉得屈才,也可以到总局里去,我可以马上跟魏局长说。

 

魏局长能听你的吗?方延故作忐忑地说。

 

这你不用担心,薛勇自豪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在警察局似乎能呼风唤雨,说,魏局长的亲戚就在我这儿当差,上个月出了重大差错,还是我帮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这事儿,魏局长对我还是很感激的。

 

魏局长好像是副局长,郭局长才是正的?方延问。

 

你说郭怀未?薛勇一脸不屑,说,上回遇刺,郭怀未被打断两根肋骨,躲在家里养病,恐怕再也起不来了!

 

那警察局现在不是群龙无首了吗?

 

有魏波,魏局长!薛勇拿起服务生递过来的洋酒喝了一口,说,其他两个副局长基本上都是摆设,一个是省主席朱绍良的亲信,专门来监视我们警察局的,这个人对警察业务一窍不通。另一个就是花花公子周国安,成天沉溺于花街柳巷里,做不了大事。

 

由此看来,魏局长的能力肯定是超群的,不然,你们也不会跟着他。那他和保密局的张耀清站长比起来,谁的本事更大?方延问。

 

各有千秋。张站长深谋远虑,思维敏捷,有军事家的风范;而我们魏局长大刀阔斧,粗中有细,属于那种福尔摩斯神探式的人物。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对蒋某人的态度了。张站长毕业于黄埔三期,自然对他的蒋校长马首是瞻了,你看,连黄埔四期的很多人都混到了中将位置,张站长到现在还是少将,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党国的忠诚。可我们魏局长就不同了,他的父亲魏鹤庭魏老先生,曾追随中山先生实现三民主义的理想,奋斗了一辈子。还记得民国二十二年的福建事变吗?魏老先生举双手赞成,支持十九路军的反蒋义举。可能蒋某人到现在还恨得咬牙切齿呢。所以说,魏局长和张站长非常不一样。

 

身在曹营心在汉。方延半开玩笑地说。

 

薛勇连忙摇头说,那还不至于,应该说,在反对共产主义这一点上,魏局长和张站长是高度一致的。就如你们都知道的追查共党间谍柳叶青这件事,我们警察局和他们保密局的精诚合作是有目共睹。

 

和程碧云一样,方延雇佣的四名男女服务生都是A支部成员,其中给薛勇斟酒的名叫刘进东,是福建协和大学学生,十七岁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如今已被提拔为情报部骨干成员。他明白,接下来的谈话自己要多介入,这样就可以掩盖方延的真实意图。他替薛勇把洋酒斟满,神秘兮兮地说,从去年开始,这个代号叫柳叶青的共党间谍,把整个福州城都搅得天翻地覆,我一个在警局工作的朋友说,省主席朱绍良对郭局长已经彻底失望了。

 

薛勇幸灾乐祸地说,能不失望吗?直到现在为止,柳叶青到底是共党城工部的人,还是情报部的人都搞不清楚。如果是城工部的归我们警察局管,如果是情报部的就该他们保密局出面了。

 

柳叶青就这么神奇吗?方延问。

 

薛勇叹了一口长气,说,给我们总局特务科做培训的美国顾问史密斯先生说,柳叶青是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你们瞧,柳叶青根本就不是人,是鬼!

 

薛局长,你说,郭局长遇刺是不是柳叶青干的?刘进东故意问道。

 

薛勇把大手在空中挥了两下,摇头说,不可能!据我所知,共产党从来不搞暗杀。搞暗杀的往往是我们。杨杏佛敢杀,李公朴敢杀,闻一多也敢杀!闻一多,新月派的杰出诗人,我大学时代的老师。说到这里,薛勇的声音有些哽咽。

 

方延轻轻拍了拍薛勇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此时,没有比沉默更能表明同情者的心境了。悠扬的萨克斯管流淌着忧伤的旋律,回荡在弥漫咖啡香气的夜空中,昏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庞都显得沉郁而真实,也只有在月光的陪伴下,人们才迸发出倾吐内心秘密的勇气和冲动。

 

刘进东动情地说,我们班上的同学大多都会背闻一多先生的《死水》。

 

薛勇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慢慢抬起头,眼睛眺望灰暗的屋顶天花板,一字一顿地吟诵起《死水》前四句: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波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凌晨两点,客人们纷纷散去,服务生们勤快地打扫完卫生,也向他们的老板道别。咖啡馆里只剩下方延一人。皎洁的月亮悬挂在夜空,透过打开的窗户投射下无限的温柔,浸润着这位孤独的地下党员的心田。他信步走到外面,发现门口附近的榕树在月光下有了新的变化,白天的巍峨与厚重被夜色融化,多了些许绵绵诗情。他不禁想起了深藏在心底的故乡,怀念浙江老家绍兴的醇厚酒香,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他是家中的长子。中学毕业,父亲望子成龙心切,就送他到英国学习,期望将来能把方家的产业继续做大。方延对父亲的安排并不感兴趣,沉迷于摄影艺术的多彩世界,喜爱同形形色色的姑娘逢场作戏,他游遍欧美各国,饱览了名山大川,直到父亲去世,还没有搞懂经济学的奥秘。无奈,只好把家业让弟弟来操持,自己只占有三成的股份,花天酒地到三十岁还不想娶妻生子。母亲无休止的唠叨让他干脆一走了之,到上海继续吃喝玩乐。时间久了,一股强烈的失落和空虚油然而生,让他不知道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每当过度的酒精刺激他麻木的神经以后,醒过来看到的是黯淡无光。偶然有一天,他意外收听到西部歌王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神秘莫测的青海湖,碧绿肥沃的大草原,成群的牛羊,奔驰的骏马,美丽火辣的藏族姑娘卓玛,还有她狠狠的一鞭子。这一切梦幻般的情景,在方延的脑海中此起彼伏,流连忘返。忽然间,他从半夜昏睡中猛地坐起,决定天亮以后就去买火车票,带上心爱的徕卡相机,去遥远的青海,去找寻梦中的姑娘卓玛。


然而现实毕竟不是梦幻,他到了青海,并没有看到天使卓玛,他看见的是凄凉贫瘠的西北荒漠,此时的方延总算体味到了天苍苍野茫茫的辛酸悲苦。在甘肃阳关,他眼前浮现的仿佛是一位汉家女子,手持琵琶,用哀婉的琴弦诉说山河破碎的沧桑变幻。曾几何时,这条繁华的古丝绸之路竟如此凄惨!他游览了敦煌,见到了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这是他的浙江同乡,出生于西子湖畔,从法国留学归来后就一直平步青云,可他为什么要来这荒无人烟的沙漠?常书鸿感觉到了他的困惑,只是笑而不答。离开敦煌的时候,常书鸿建议他去看看山丹军牧场。

 

这应该说是中国战争史上最赫赫有名的皇家牧场,创始人是威震四方的汉朝名将霍去病。军阀混战时牧场历经磨难,等到民国二十九年才重新归顺国民政府管辖。躺在祁连山脚下的大马营草滩是规模最大的良种马基地。此刻站在这里,方延被雄浑壮丽的奇观所震撼,他看见在青青草滩上,点缀着修筑于明代的十七处烽燧,仿佛那金戈铁马的古战场近在眼前,一幕幕拉开它千年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历史尘埃。他想起年仅十九岁的霍去病将军,率一万轻骑驰骋在焉支山下,彻底击败匈奴各部的英雄壮举,不禁羞愧难当,因为自己到了三十四岁还一事无成。他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要把方家的产业继续做大,使之成为中国民族工业的一面旗帜,不辜负父亲对儿子的一片苦心。

 

他寄宿在当地一位教书先生家里,那是一座山西四合院,住在他对门的是位女房客,三十多岁,操湖北口音,大家都叫她王姐。刚开始可能在王姐眼里,方延属于那种纨绔子弟的类型,所以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搭理。随着日积月累,王姐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两人逐渐建立起互相信任,互相照顾的姐弟式关系。原来这个神秘的南方女子,竟是原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组织部的一名女干事,西路军兵败河西走廊之后,她不幸被国民党马步芳部队俘虏,受尽折磨。方延喜欢倾听王姐讲她传奇的战斗经历,两人散步在夜光笼罩的小河边,此时的王姐好像变成了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清秀的面庞在灿烂星辰的辉映下显得格外迷人。她告诉方延,她参加红军的冲动是因为徐向前的名字。

 

徐向前?方延惊奇地问,就是蒋委员长的学生,黄埔一期的徐向前?

 

对!王姐自豪地回答,我们红四方面军的很多同志,都是因为徐向前才参加的红军。我父亲是我们那个县城的教书先生,徐向前总指挥在报考黄埔军校前也是教书先生,所以,在他身上总能看到我父亲的影子。

 

那徐向前在你们共产党队伍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王姐侃侃而谈,除了徐向前指挥的经典战役外,还向方延透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内幕,说,记得长征的时候,有一次中央红军和我们四方面军发生不愉快,毛泽东主席要北上,张国焘主席要南下,为这事大家闹得很僵。结果,中央红军离开我们单独北上。我们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志情绪非常激动,许世友军长问,中央红军擅自脱离,要不要立刻追击?你猜我们的徐向前总指挥怎么说?他说,天底下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就这样,毛泽东主席的中央红军总算安然无恙。如果打起来真是可怕,我们的兵力是中央红军的四倍。

 

你上次讲,你所在的组织部部长是个女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方延好奇地问。

 

她叫张琴秋,我的入党介绍人,是你们浙江人,更是位了不起的中国女性。她的丈夫沈泽民你可能不知道,但沈泽民的哥哥沈雁冰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方延眼睛一亮,说,沈雁冰的笔名叫茅盾,我看过他的《子夜》和《林家铺子》。

 

王姐如数家珍地叙述了张琴秋同志波澜壮阔的人生,也许在她的心里,张琴秋始终是一位慈祥的大姐,引领她从旧世界迅速迈向星光璀璨的新世界。在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她们连续三过草地,爬过常人难以逾越的皑皑雪山,穿梭在敌人的枪林弹雨里,用女性特有的坚韧书写了长征路上的凄美乐章。

 

那你为什么不去延安,重新回到你的那些同志们队伍中呢?方延不解地问。

 

王姐欲言又止,过了很长时间,她轻声说,像我们这些做过国民党俘虏的人,有什么颜面回去呢?就算回去了,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很不好受!说着,王姐忍不住落下泪来。

 

告别王姐出发时,方延不敢回头,担心如果回头可能就无法继续前行,就这样,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他认为王姐应该回去了,才转过身来。此时的王姐已经幻化成一个模糊的焦点,在祁连雪峰的映衬下依然亭亭玉立。他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他咬紧牙关,扭过身去,朝着预定的目标继续前行。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起一轮红日,照亮了他行进的方向。他要去的是延河水宝塔山,是一个他十分陌生而又向往的地方,因为在那里,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子孙。

 

让方延意想不到的是,延安向他这个国统区的人敞开了怀抱,不仅热情接待他,而且还真诚挽留他。他第一次见到被国民政府丑化为青面獠牙的赤匪,居然是和他一样善良的炎黄子民。生活的清贫并没有使他们忘记欢笑,相反,那种质朴纯真、发自内心的语言更能激发青春无悔的冲动。当他握住王震旅长伸出的生满老茧的大手时,心生疑问,眼前这位仅长他一岁的八路军军官,其人生境遇的磨难与坎坷,不是他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所能真正理解的。两年前,为解决自然灾难和日伪封锁所带来的经济困局,中共中央发出了组织起来,开展生产运动的号令。王震将军和他的三五九旅,成为了陕甘宁边区发展经济的急先锋,当年处处荒山的南泥湾,如今变成了众所皆知的陕北好江南。他结识了艾青,一个比他还小一岁而受他崇拜的诗人,睿智又单纯。两人倾心交谈,恨相见晚。是诗人让他认识了黄河,那奔腾不息的河水夹杂着泥沙,不就是我们民族蜿蜒起伏的图腾吗?他要告别过去的醉生梦死和荣华富贵,他要成为黄河边上的一个勇敢的战士,哪怕是无名的小鸟,他也要用嘶哑的喉咙去尽情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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